夜幕高旷,清月浅泊。南萧帝京建康城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石径上,枝影横斜,晚风幽凉。
“公主,风凉露重,仔细着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绫子,今晚月色如何?”被唤作公主的女子内穿白色寝衣,外罩墨色披风,与浮白的夜色融为一体。
“月白风清,遍地霜水。” 绫子答道,试探地问,“公主是否想起飞凰台?”
如此静美良宵,湘君公主应该是在洛阳城的飞凰台抚琴或是研读的,而如今--绫子晓得她内心的不甘与无奈、凄苦与怅惘,明日就要入城,从此便是母仪天下的南萧皇后,从前那个任意妄为的湘君公主从此遗留在洛阳皇城内的凤凰铜阙。
北宁湘君公主从洛阳一路南下,三月二十六日抵达潇江,而杨策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二十七日,抵达建康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休整两日,于四月初一辰时入城。
这夜,湘君公主本已歇下,却是辗转反侧,又躺了半晌,便起身披衣,带着贴身侍女绫子出殿漫步,躲过巡逻禁军,来到“杏花天”。“杏花天”乃行苑东侧一处花木繁盛的园艺景地,遍植杏树,甚为壮观。若是盛开时节,定是浅白深红、轻薄如绡,如白雪如云霞,可惜,时节不对。
湘君公主一愣,看了身旁一身明黄衫裙的侍女一眼,但见她眉目间笑吟吟的,不禁莞尔,“越发伶俐了!我在想什么,为何你都猜得到?”
绫子笑道:“公主殿下,小的哪里敢猜测您的心思呢?小的不过是……”
湘君公主见她一副娇羞的神色,笑着逼问:“是什么?”
突有一队禁军迎面走来,两人赶紧闪身在树后,噤声不动。待禁军走过,两人方才拍着胸脯走出来,大口喘气。
宫灯渐少,星火暗淡,只余深宵的风露缠绵。白日里人迹罕至,此时更是静寂。而绫子趁机躲过方才的逼问,娇声道:“公主,小的听南萧的宫女说,五十年前,萧烈祖眼见此地视野开阔、林木葱茏、风光奇绝,实为难得之胜景,便下令兴建三宫六殿,耗时十余载。”
燕子矶以形似飞燕而著称于世,展翅凌飞、纤巧轻灵,风物旖旎,殿阁精致,确是一处游冶胜地。
湘君公主静静听来,却不甚感兴趣,突然止住步履,轻声问道:“绫子,随我来到建康,你后悔吗?此生此世,你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洛阳。”
绫子回道:“能够伴随公主左右,是小的荣幸。虽然小的双亲在洛阳,不过,跟随公主是小的一生夙愿,怎会后悔呢?”
湘君公主望着寂静月色,轻轻叹气,“你不后悔,我后悔了。”
是的,她很后悔!此生此世,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诗赋华章,听不到他的泠泠瑟音,再也见不到他的神秀姿容,听不见他的脉脉朗声。她与他,已成永诀,竟连见最后一面都是奢望!
绫子抬眼看向湘君公主--自从出了洛阳,湘君公主再没笑过,此时更是素颜凄涩。当初太后下旨将公主嫁往南萧,公主多次大闹皇城,甚至以死抗争,仍是无法撼动太后的决定。绫子不明白,太后如此宠溺湘君公主,只要湘君公主要湘江干涸,太后一定会照办。然而,这道懿旨下得却是异常坚定。
母女一夜长谈之后,湘君公主答应嫁给南萧帝王。绫子不知道太后以何种说辞说服湘君公主,更不知道湘君公主为何答应。
一声喷嚏惊醒了陷入沉思的绫子,她着急道:“公主,小的回去拿件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