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看到篱笆墙外有人向着小院里观望,古道热肠地走上去问:“客官有什么事?是要问路么?”赵佶正沉浸在他的人生感慨中,忽听老妪问话,略怔了怔,微笑答道:“呵不,不是问路。我等路过此地,见这小院依林傍水野趣横生,故而前来一游。”
老妪爽朗地笑道:“哎哟,这位客官真会说话。孤零零的一个破院子,有什么可游的。客官既到了这里,就请进来坐坐罢,天都黑了,站在风地里多冷呀。”说着,她便打开柴扉,让进了赵佶和张迪,“客官屋里坐,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看客官这打扮,是从大地方来的罢?”
“不错,我等是从汴京而来。”
“汴京?哎哟,那可是京城了。客官是做什么官呀?”
“呃,做……”赵佶支吾道,“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官。累人的很呐,已经因为年老致仕了,举荐长子接了班。”“年老?看客官这模样,怕是还不如我老婆子岁数大罢?这就算老了?”“这个这个,做官人比不得你们百姓安逸呀,终日劳心,心老了。”“那倒是。我们百姓人家,除了柴米油盐,也没啥好操心的。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呢,你说是不客官?”“这个……自然自然,自然是有皇上顶着。”
张迪在旁听着赵佶遮遮掩掩地与老妪且问且答,差点儿笑出声来,却又不敢造次,只好使劲绷着面皮忍住。
说话间老妪已热情地沏好了茶,给他们送到了炕桌上。
这时听得外面响起了蔡攸的叫声:“启禀太上皇,雍丘知县房不庸奉旨来见。”赵佶应道:“进来罢。”
蔡攸去找知县时,只说是有朝廷大员途经此地,没有明言来者是赵佶。猛听得原来是太上皇驾到,知县房不庸吓了一跳,他随着蔡攸进屋后就扑通跪倒,连称卑职有失远迎罪该万死。那老妪闻听这所谓的“小官”竟然是太上皇,也吓傻了,急忙随之跪倒,磕头如捣蒜,连连央告道草民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万乞太上皇开恩恕罪。
赵佶宽宏大量地说,不知者不为怪,你们都平身罢。
房不庸就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恭请太上皇去县衙歇息。老妪却还抖瑟着身子不敢抬头。赵佶便让张迪将其搀起,并赏了她一块五两的银锭。那老妪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感恩不尽地又跪倒尘埃,将额头磕得肿起老高,发自内心地祝愿太上皇万寿无疆。赵佶一面对从这老妪身上表现出来的淳朴感情非常欣赏,一面又对其因为得到了五两赏银便激动若狂甚觉可笑,感叹天下之大真是万象迥异,各阶层人物的需求和欲望竟是有天渊之别。
房不庸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伺候太上皇的机会求之不得,殷勤备至地将赵佶一行接进县衙,以最快的速度和尽可能的条件,为那帮金枝玉叶们置办了晚餐。当夜赵佶一行就宿在县衙临时腾出来的一排房间里。
房不庸想挽留太上皇在雍丘多住几日,但赵佶顾虑这里离汴京太近,不敢多耽搁,次日一早便启程了。为了加快行进速度,赵佶命房不庸给他去找骡马。虽然事出紧急,房不庸还是想方设法花重金为赵佶购到了一匹唤做“鹁鸽青”的健骡,还敬献了不少贵重礼品。赵佶对房不庸的接待比较满意,许诺日后将有封赏,其实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赵佶骑着“鹁鸽青”一上路,便将那话忘得一干二净。
童贯高俅的行进速度要比赵佶快得多。赵佶离开雍丘的当晚,童贯的前部马军便赶到了此地。得知太上皇乃是当日清晨刚离开雍丘,童贯高俅放下心来,命令部队就地宿营,等候步军赶上来再继续向前追赶。房不庸少不得陪着笑脸,对太上皇的这两位红人再款待一番。待童贯高俅率部开拔后,房不庸屈指一算,这前后两番的接待,尽管已是因陋就简,耗资也几乎相当于他半年的公务用度了。
这个亏空朝廷向来不管,只能由地方官员自己去设法弥补。弥补的方法,不外乎是巧立税赋名目,将这笔开销再转嫁到百姓头上而已。房不庸心知这种做法很缺德,可是不这样做,他上哪里去弄银子?没有银子,他拿什么去应酬巴结上司?哄不得上司高兴,他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升官?行走在仕途上的人,如果没有升官的希望,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