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庆幸之余,赵桓又不免忧心忡忡。汴京虽是暂时未被攻破,而战斗的惨烈程度,却使人闻之胆寒。尤其是在几个太监监军的奏报里,对此皆有意无意地做了一些渲染,令赵桓读得心惊肉跳,赵桓便在心里打起了鼓:宋军总算是苦苦撑过了这一天,可是明天呢,后天呢?能够一直坚持到援军到达之日么?万一撑不到怎么办?宋军的抵抗愈烈,金军的报复必定会愈强,万一城池失守,恐怕就得玉石俱焚呀。
此念不出则已,一冒出来便让赵桓心里发毛。他越想越觉得,战事延续下去的结果,多半还是凶多吉少。因此,当浴血奋战了一整天的守城将士披着满身的战尘硝烟,挺立在城楼上豪情满怀地欢呼胜利之时,赵桓却紧锁着眉头踟蹰于幽暗的延和殿里,惴惴不安地担心着宋军的大旗还能在汴京城头插得多久。
没想到就在这时蓦地峰回路转,金军竟主动提出了议和建议。这个消息对赵桓来说,不啻是天降福音。他的焦虑情绪顿时为之缓解。至于金军为何突然要议和,他却无暇深究。一闻此讯,他马上想到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了保证他和他的皇室的安全,他必须抓住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机会。只要是金军答应不再动武,一切都好商量。所以赵桓现在主要关心的,是议和能不能议成,金人会不会又倏尔翻脸。至于金使的言辞举止形状,在他看来都是次要问题,不必过于计较。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他是个皇帝呢。
虽是在金使面前眉低气敛,在本朝的大臣面前,皇帝的架子还是要端起来的。一俟金使退出大殿,赵桓的腰杆便自然而然地挺直了三分,神色也变得煞有介事起来。他先是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尔后便扫视着阶下的群臣,开口说道,金人的意思众卿都听清楚了罢,诸卿有何建策,俱可直言奏来。
李纲看出了赵桓对议和怀有急于求成之意,他觉得这很危险。抱着这种态度与金军去议和,极易被其牵住鼻子,丧失宋朝应有的主动地位。他稍稍思忖一下,正要出班阐明自己的观点,却被太宰李邦彦抢了先。
李邦彦与张邦昌在上朝之前已做过简短的沟通。这两个人各自皆有耳目,对昨日之战况以及金军意欲议和的情况,已皆有所了解。两个人都认为,昨日之战还很难谈得上是宋军得胜,即便言胜,那也只能算是十分侥幸的险胜。再打下去,鹿死谁手殊难逆料,趁此之机,以议和换平安乃为上策。这个看法与赵桓是一致的。
但他们的心思里还包含有与赵桓不同的一点,那就是,即便再打下去宋军必胜,他们也不希望再打。因为,倘若汴京保卫战大获全胜,其后果必然是李纲风光无限,而他们则手无寸功,那就将不可避免地造成赵桓对李纲进一步的倚重,从而对他们的权势地位构成极大的威胁。而战事若是以议和收场,李纲的功绩自然是要大打折扣了。当然这个心思是不能让赵桓看出来的,两个人之间亦无须明说,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上朝后,从赵桓对待金使的态度上,这两个人窥出了其急于议和之意,心下不禁暗喜。赵桓的思想经常是摇摆不定,这个毛病大臣们都知道。为防有人先发表出什么议论,动摇了赵桓的议和倾向,李邦彦与张邦昌快速地交流了一下眼神,便迫不及待地抢先捧笏出班了。
由于洞悉了赵桓的心愿,李邦彦在启奏时便没了顾忌。他说依臣之见,昨日一战我汴京固然城池暂保,却已伤筋动骨损耗非轻。再与金军斗勇,难免两败俱伤,于我大宋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们既与金邦为邻,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金军既云愿和,我们即应把握时机,与其善言相商,力争互息兵戈,缔约盟誓,永修边好。果然如此,则从此将海内升平中原安定,是为朝廷之幸万民之福。他说完后,张邦昌出班附议,大意无非是说臣以为李太宰之言甚善,恭望皇上圣裁云云。
这两个人的意见正对赵桓的心思,赵桓听来很顺耳,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李纲闻之却十分恼火。李邦彦之言,遣词用句冠冕堂皇,实际上彻头彻尾流露着一股向金军摇尾乞怜的奴才相。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在宣称我们千万不能再打了,再打也打不过人家,还不如赶紧与人家讲和,人家要求什么条件,我们就答应什么条件好了。以这样的思想基础与金军议和,不议个大败亏输才怪。莫说我们还没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是到了那一步,议和也不能是这么一种没有骨气的议法。亏得这两个人还是宰相,大敌当前如何竟然如此地怯懦猥琐如此地没有见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