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敢于如此狂妄地勒索我朝,盖因欺我守城兵少,势单力薄。但只要我援军一到,局面马上便会彻底改观。我们固守待援需要时间,所以为今之计,主要地就是应当设法拖延时间。
如何拖延时间呢?我们可派能言善辩者为使,与金使互有往返,反复磋商条款,并称犒军之金银物资,须令有司统计造册,方可得其确数。这样拖延下来,多了不敢说,五六天的时间总是可以争取到的。
在这段时间里,估计各路勤王大军可先后抵达。彼时我们重兵云集军威浩荡,宗望孤军深入,必不敢多加逗留。即使其要挟的条件没有得到满足,也只能从速撤军。不然的话,恐怕他想走都未必走得了了。到那时,朝廷可与之签署一份平等条约,并以重兵监视其出境。惟其如此,方可令金人从此不敢再轻视我大宋王朝,不敢再生觊觎我中原疆土之念。
李纲奏罢,即有李邦彦张邦昌轮番出奏。
在战和问题上,他们与李纲的矛盾是早已公开化了的。他们亦已看出,赵桓目前虽然比较倚重李纲,实乃形势所迫,其实内心里对李纲并非绝对信任,更谈不上言听计从。而且,看到李纲挺立殿前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他们心里非常地不舒服。你由太常寺少卿跻身宰执行列才几天?参与过几次国策讨论?懂得什么政务外交?有什么资格一再地将你片面武断的一己之见强加于人?因此他们开口也不客气,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对李纲之论的异议,而且言辞甚为尖刻。
他们的主要意思是:
李纲之言听起来冠冕堂皇头头是道,实际上乃似是而非大谬不然。李纲对形势发展的估计,纯属一厢情愿。他以为昨日打了一天,金军没攻进城,便说明我们能够守住汴京,这未免太幼稚可笑。金军既然不远千里地来了,会只打这一天的仗就罢手么?再打下去,谁能保证守得住?谁能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坚持到援军到来?勤王大军何日能到,李纲有情报么?能说出确切日期来么?说不出来罢?既然说不出来,这个希望就很不可靠,就没法依赖。如果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我们的勤王大军,倒是金邦的宗翰大军,那可就晚了三秋。那时候只怕纵然是我们愿意答应这些条款,金人也没兴致与我们议这个和了。这岂不是眼睁睁地将议和这条解决问题的最佳之路断送了么?再说那宗望也不是白痴,我们有意拖延时间,他会看不出来?他会容许我们为所欲为?只怕是没等我们拖延一日半日,他便要重新使用火炮说话!
李邦彦张邦昌的分析,很符合一部分畏战者的心理,许多大臣一面听,一面便交换着眼神频频点头。李邦彦张邦昌觉出了这种有利氛围,便说得愈加理直气壮。
他两个相互补充着继续奏道,古语云,大丈夫能屈能伸。目前敌强我弱的事实我们不能不承认,承认这个事实,便不能不在议和条款上对金人有所迁就。这是个策略问题,算不得什么耻辱。就算是个耻辱,我们暂时也得忍着。暂时的忍受,是为了将来的复兴。留得子胥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仇,历史上这样以屈求伸的英雄不胜枚举。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十年教训十年生聚,终于打败夫差灭了吴国,不就是个著名的例子么?我大宋现在还远未沦落到当年越国那一步,金人的要求,不过就是割地赔款索要两个人质而已,有何不可应之?在京城自身尚且存亡难保的情况下,斤斤计较那北方三镇有何意义?而与朝廷的安危相比,金银绢彩之属就更是无足轻重了。尽我汴京之所有,以货币易平安,拯百万黎民出水火免涂炭,又有何不可为哉?至于遣送亲王及宰执大臣为质,为示议和诚意计,似亦无不可准者。若我朝果然诚意昭然,令金人尽遂其欲,其安得有不欣然北还之理,汴京之危岂不就此冰消雪融耶?此策较之李纲之说,其结果孰险孰安,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可以同意遣送亲王去金营为质这一条,李邦彦没敢说,是张邦昌提出来的。
在一般人看来,公然在皇上面前提出这一条,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张邦昌却是摸透了赵桓的心思:只要能保得自身平安,付出什么代价赵桓都不会在乎。他敢于如此建言,正可显示他对皇上是忠心耿耿。果然赵桓闻言并无愠色,甚至还颇带赞许地微微点了下头。张邦昌就知道,这个马屁拍对了地方。只是后来那个被遣为人质的康王赵构居然成了皇上,而这件旧事则成了他不讨新君喜欢的一个潜在原因,却是他此时不曾料到的。这就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