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又恢复了宁静。
良久,佛像后面慢慢出来两人,前一人一颠一跛,后一人是被前一人拖出来的,正是疯狗和龙湉。
龙湉被一路裸奔拉出山洞,扔在疯狗面前,当时是万念俱灰,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死法,要么战死沙场,裹马尸还,要么光明比武,一剑索命,要么死在美女的怀中,死也心甘情愿,要么英雄饮血,为朋友慷慨赴死,死得其所。
——却从没想过被作为“食物”而死。悲哉!惨哉!
等一路裸奔出庙之后,疯狗张着嘴,涎着口水,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头皮发麻。是不是要开始吃了?
疯狗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笑了笑,没有吃他,却突然挥刀,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腿!虽然痛彻心肺,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龙湉先是愕然,继之茫然,后是心有余悸焉,连他都感到震慑。
——狗做的事,有时又岂是人所能够理解的。
然后,疯狗在洞口洒下些血,以“狗血淋洞”,做出从洞里逃走的样子后,方才点住大腿穴道止血。做完一切,又将龙湉移到佛像之后。
长夜漫漫。
龙湉从来没有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雨点敲打在瓦片上,滴滴嗒嗒,似乎敲在人的心上,那是渑池会上赵王弹瑟,还是蔺相如让秦王击缶的声音?房檐水时断时续,叮叮咚咚,似乎是专为今夜配的音乐,那是戚夫人在惨伤击筑,还是刘邦心有戚戚焉,诗以和之?
——“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成兮,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兮,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兮,尚安所施!”
想到历史上的故事和自身的处境,龙湉忽然笑了笑。
疯狗看着他,也不禁觉得很奇怪,一个处在“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地位的人,居然还能笑出来,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更令他惊奇的是,龙湉说了声:“谢谢。”
疯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临死之前,听到了那么多秘密。”——在四面透风、破烂不堪而寂静的庙里,外面掉根针都能听到,龙湉说:“至少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嗯,”疯狗恨恨地说:“今夜虽然断了一条腿,收获却很大,总算知道了鬼鹰的真面目,也值了。”
龙湉说:“你一直在监视他?”
“是的。”
“他是间谍?”
“嗯。”疯狗说:“所幸他一直是个杀人机器,没有接触到组织的核心,造成的损失不严重。”他说:“我们的反间也是十分厉害、随时运作的。”
间谍这个行业,据说是继妓女、杀手之后,最古老最悠久最有用的职业之一。远在夏朝,就有女艾到过国、戈国为谍,商又派伊尹到夏为谍,终于导致灭夏,周又以姜尚以经商为掩护,到商为谍而灭商。
间的意思就是:中间,空隙。只要有人与人,有江湖,有纷争,有猜疑,有出卖,就会有空隙,就会有“间”,就会有了乘间、用间、反间,就有了谍。
也就有了那么多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故意以鬼鹰之名残杀,就是为了坏他的名气,断其退路。”龙湉继续说:“即便他今后恢复身份,也很难在武林中立足。”
“嗯。”疯狗点点头:“老大一直怀疑鬼鹰是卧底,却苦无证据,才出此下策。”他冷笑:“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以老大的眼光、头脑,岂能让人长期欺骗?”
“你的老大是……?”龙湉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种瘟疫,透着不安、恐惧、绝望和窒息。
“是的。”他虽然没有说出来,疯狗却猜到了:“我的老大,也就是你的老大,除了他,还有谁能号令那么多的人?还有谁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一下?”
龙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也不用太担心,在你还没有把那件东西交出来之前,我不会把你生吞活剥的。”疯狗看着面前的猎物,很愉快:“你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保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跪着求我,把东西完整的交上来。”
说到“伺候”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好像能够被他亲自“伺候”,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曾经有人问一位老江湖:“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老江湖不假思索:“当然是我最爱的人。”
又问:“你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
老江湖想了想:“是一条狗。”
“一条狗?为什么会是一条狗?”那人很奇怪:“狗有什么可怕的?有根打狗棍不就行了?”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狗,是一条疯狗。不是一般的禽兽,单靠一根打狗棍是不行的。”老江湖解释说:“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发了疯的,最好不要见到。因为它没有常理、没有思维、没有限制,到最后你根本分不清它是人还是狗。”
那人叹了一口气:“难道就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