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菁菁的妈妈热情地搬来了椅子让他们就坐。马坡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康爷爷旁边坐下。他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北京来的几个人，凭自己的？验认定，眼前的这个少妇是眼下时髦称呼中的“女强人”。他恭敬地说：“杨总，听说你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在北京有几家公司，旅游的业务还做到了国外。真是让人佩服啊！”马坡在县城？商几年，世面是见过，谈吐也不像一些没出过山门的村干部那样粗鲁。他先把杨柳奉承一番，然后直奔主题，“听说杨总马上要回去。咱们就开门见山，请您谈一谈对九龙沟旅游开发的高见。”

杨柳很坦诚，把给常菁菁她们说过的几点意见向马坡重又说了一遍。最后，她谦虚地说只是个人的一点浅见。马坡压根儿就没听进心里去。表面上，他却仍然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连说几声“谢谢”，“杨总真是高人啊。听你这么一说，我的信心更大了。这说明我们村委会开发九龙沟旅游的决策是英明的、正确的。那些老的村领导干了几十年，天天喊着带领乡亲致富，两眼像驴戴套一抹黑，找不到好路子。”这个时候，他也没忘攻击康爷爷：“老是说保护生态环境，开发才是最好的保护。没有钱你保护什么？”

孙志在一旁打抱不平说：“没有生态环境保护得好，也没有今天九龙沟的旅游资源啊！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吃水不忘挖井人。要是连这点也做不到，会让人贻笑大方。”

马坡白了孙志一眼，接着问杨柳：“杨总，你有没有意思来九龙沟搞旅游开发啊？我可以给你最优惠的政策。咱这儿土地林地价格低得很，劳动力资源就更不用说了？？”他见杨柳只是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又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你来投资，你要什么优惠条件我都给你，村民的土地、集体的山地林地补偿费统统给你免了？？”常菁菁在一旁听了很是反感。她了解杨柳的为人。马坡越是这样霸道，不按规矩办事，杨柳越不放心与他合作。果然，杨柳一边听一边思索，等马坡说完，她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们公司目前主要在做台湾旅游。再说，你们不是与省城一家公司在合作吗？我个人建议最好不要频繁更换合作伙伴。至于以后，我们会考虑乡村旅游项目的。”

马坡愣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现在农村的工作千头万绪，别看我这个村委会主任级别低，可省长市长县长乡长抓什么我就得抓什么。上边千根线，到了我这里就一根针。再说，我也不懂旅游开发业务？？”他突然把话锋一转，对常菁菁说：“小爷们，听说你是杨总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才，懂旅游。有没有兴趣回家乡来搞旅游开发？”

马坡的这一手是常菁菁和在场的人都没想到的，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李小芬心直口快，抢了话题：“咦？？马主任的眼睛还真毒，的确让你发现了一个好人才。”马坡说：“人财人财，有人还得有财，离了钱办不成事。菁菁你要把钱给我？来，我让你干！”说罢大声笑了。屋子里的人都笑了。但是，每个人笑中的含义不同。

杨柳当天就走了。第二天，欢庆和孙志也回了北京。欢庆临走时和常菁菁的爸爸妈妈约定，他回北京和他爸爸妈妈商定了结婚的日子再专程来告诉他们。常菁菁又在家里待了几天。她在北京时就和李小芬商量好，过节时把从外地打工回来过节和在家的伙伴请到一起聚一聚。外出前，她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她走这几年是瑶瑶在主持。汶川大地震时，她在北京通过互联网和手机短信，与本村在外打工的团员青年联系，向地震灾区捐款。这件事被团县委作为典型向全县介绍，说是新的形势下团的工作的一种创新。从那以后，她和瑶瑶就？常通过网上与本村的团员青年联系，交流思想，沟通信息。

她所在的村几乎家家都有在外打工的。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有一部分回来过节了，加上在家的有40多人。东东家去年新盖了两层小楼，房子大一些，聚会就定在她家。常菁菁想给东东帮忙，下午就约瑶瑶去了东东家。东东家前挂着一块十分醒目的牌子：“农家乐饭店”，屋子里放了五六张桌子。常菁菁看了看菜谱，乐了，说：“怪不得你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感情是把你这几年在饭店工作的？验都搬到你家来了。你看看这番茄、土豆都成了涮菜，新鲜呢！”东东说：“打从'非典'过后，来咱这儿旅游的多了。有客就得有客饭，所以我爸就开了个饭店，有客人就做客饭，没客人就歇着。城里人稀奇，来了点名吃青菜，我就借鉴北京的涮锅，让我爸搞涮菜，没想到还真受欢？。”瑶瑶在一旁接上说：“市里县里一直到省城到了周末都有人来咱这玩。最多的时候一天几百号子人。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差不多有五六千人。我要不是当着教师，真想办一个旅游公司，弄个老板当当。”东东说：“省城一家公司要在咱这投资开发旅游。我就是听说了这事，才打算辞职回来正儿八？开个饭店。没想到，省城那家公司又停了！”瑶瑶说：“他这一停，赵明明和东东你们十几家果园的损失海了去了。”

李小芬问东东：“你们没跟那公司和村委签合同吗？”东东摇摇头，反问：“什么合同？”李小芬给了东东后脑勺一个耳光：“咦？？你在北京几年，连签合同都不懂，怎么混得你？”东东不服气，顶撞李小芬说：“我就是个饭店服务员，我和？签订合同？你到饭店吃饭人家还跟你签合同？”李小芬说：“都是省城那家公司说话不算话。东东你不是说要去省城找他们吗？要去就快点去，等金融危机影响到他们，他们公司一关门，你更甭想见钱了。”

没容常菁菁多想，大伙就陆续来了，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还带了孩子，一时间大人谈笑，孩子吵闹，屋子里像刚揭盖的蒸笼热气腾腾。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伙伴如今天各一方，见了面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各自的工作、生活以及感情？历。聚会快结束时，不知？先开头提起了村里搞旅游开发的事，气氛急转直下，由晴转阴，屋里响起一片骂声。有的骂马坡打着搞旅游开发的名义圈地，有的骂马坡见了好处自己捞，想把整个九龙沟变成他家的私有财产？？赵明明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站在屋子中央像发表演讲一样，一会儿双臂挥舞，一会儿两手摊开，声音也是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九龙沟黑了天了。不是共产党领导了，老百姓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李小芬冲赵明明叫起来：“咦？？这家伙整个就是一表演艺术家，不如把你们家苹苹给休了考中戏北影去。”说完，她带着几分醉意，跳到桌子上，大声喊道：“咱弄掉马坡个狗日的，大伙同意不同意？”在场的几乎异口同声地喊着：“同意！”瑶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弄掉他，让？当村委会主任？”李小芬指着常菁菁说：“咱选常菁菁？？”大伙又是异口同声地喊着“同意！”常菁菁冲李小芬吼道：“李小芬你喝醉了，赶快回家吧！”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闹腾到凌晨两点。赵明明喝得不省人事，喊也喊不醒。东东说：“他在外打工没挣到钱，回家来又没挣钱的路，心里不痛快，天天以酒解愁。”常菁菁也喝了不少酒，有点醉意朦胧。她回到家给欢庆打了个电话。正在酣睡中的欢庆被她的电话叫醒，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张口第一句话就问：“菁菁你怎么了？”

常菁菁说：“我觉得心里特别不好受。”接着，她把与伙伴聚会的事和自己的感想给欢庆描述了一遍。说着说着，她竟然哭出了声。欢庆赶忙劝导她：“我个人认为，你们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不是一天形成的，改变它要有一个过程；在外打工和在家务农的年轻人？受一些挫折也是很多青年人都要？历的，与你这个团支书扯不上边。你不要心情那么沉重。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你看着这样心里不好受可以理解。不过，这些都不是你能改变的。我个人建议，你要不忍心看下去，就早一点回来？？”常菁菁说：“我一生气真想和伙伴一起回来干！”欢庆沉吟片刻，说：“别说气话了。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