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戏凤"和"蝶恋花"也都是费时的活儿,总计耗费了二十二个月。但这几块表被认为仅仅是"工艺品",不可能进入工业生产的流程,更不可能被纳入奢侈品的商业体系。这大概也是拿下诸多国际首创的原因吧,大多品牌都费不起那个人工与时力。北京手表厂厂长苗洪波说,最要感谢的是张又旭,他的创意与策划,他徒弟的全力参与,全部为义务,分文不取,这也是几款表能面市的最大动因。"与张先生相识仅仅萍水相逢,但他对北表厂倾注极大热情。
我们虽然搞这个专业,却见得太少,张先生家藏千表,见多识广,也是一位大师。"被尊称为"中华陀飞轮之父"的许南老先生也对张又旭赞许有加:"他心怀民族产业,他都不是共产党员!"
张又旭却说得轻巧:"吹牛总要有本,说我们比瑞士人强,就造一个给你们看看。另外我出出主意,全手表厂都围着一块表转,我不能甩手不管呀。再者说,玩表也要玩得高级,你
到认识几个修表的,我玩到认识一个表厂!"他还是更擅长谈古论今:"现代钟表里的擒纵结构,早在我国北宋的水运仪象台就出现了,却被欧洲人重新发明了一次,制成陀飞轮。在中国历史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正所谓士农工商,唯"士"上品,而技术则沦为奇技淫巧,不受重视。清中期拿破仑一世的特使就在给他们皇帝的信里说,如果中国人对他们制表奴隶待遇好一点,那他们将造出超过我国大师的产品。这就可以看出双方对待钟表工人的态度,在中国是奴隶,在西方则是大师。"谈笑间真有些大国信念和辽阔胸怀,俨然北京手表厂的精神导师。在他的撺掇下,北表厂这个原本的机芯生产厂转投高端产品,以陀飞轮为主打,树品牌形象。车间里有条生产线,将主夹板打磨上起伏错落的条纹,为"日内瓦纹",没有任何功用,仅为装饰,没纹的卖三十,有纹的就上万。听上去好像抢钱,张又旭不以为然:"手表的就是这些没用的细节和附加值,三问、陀飞轮,都是石英表出现之前的旧做法,可越复杂、越多讲究,越是身份标志。要说准,脖子上挂个手机最准。"梅花曾悄悄对我说:"别看师傅爱玩闹,做起事来极认真。"这可能只有熟识的人才能了解。
张又旭给人的印象,永远像喝了点酒,无所羁绊,活脱一个老范儿的北京少爷,还有点江湖气。我总想起初次见面时他与英国绅士的对峙,好像一场东西名士较量的微型演习:一个穿戴无可挑剔,打着浆得绝对挺括的麻质领结,脚踏拷花皮鞋,每天都要打蜡上光,用傲慢势利、慵懒冷漠和刻意的浪漫主义当武器;另一个,随便地把毛衣塞在裤腰带里,穿一片儿鞋,甩出的是戏谑、支配、调侃和市井味道包裹着的对骄傲的延续。这一幕每当张又旭喝多了就会上演,他眯着眼睛讲起家传的宝物,文革时的灭顶之灾,以及呼朋唤友提笔做诗时的怡然自得。他并无子女绕膝,养了三只藏獒又意外死去,讲到这些还落下泪来。一屋子玩意儿,可他好像更留恋这众人捧场、一夜豪饮人人皆醉的时刻。敬一杯酒再敬杯茶又敬一根烟,不觉已东方鱼肚,凌晨3点,我实在困得不行,不顾礼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那只黑鹩哥突然精神百倍地说了句整话:"晚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