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逃难投亲大武汉(12)

大后方:抗战八年流亡曲 作者:正一


谓生叔叔认为,抗战以来,国人到处逃难流亡,不免人浮于事,所以诚意邀我父亲去南洋教书,待遇固然微薄,但毕竟能有一个安身之处,不必像国内这样颠沛流离了。

“秉耕兄,你先去那边呆一两年,合适的话,请嫂夫人也到南洋去团聚。若是有问题,另谋它途也还有时间。老兄意下如何?请慎重考虑。我等你三天,三天以后听你的回音,老兄赞成的话,就与我同行。”

谓生叔叔走后,父亲与母亲反复商量,决定跟谓生去南洋走一趟。随后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姑妈和姑丈。

姑妈立刻反对,她说:

“二弟应该在仁寿里呆下去,找到了工作就上班,找不到工作也照样吃饭,怕啥?你看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逃难到仁寿里来吃闲饭,有的吃了白饭还吃黑饭,吞云吐雾,天池情愿得很哩!为什么自家的兄弟反倒要走,反倒要去外国呢?”

她瞪着丈夫,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慨。

姑丈慢慢地点头,表示对姑妈的理解。

但他知道,自己吸鸦片,是内弟疏远他的一大原因,而无法帮助内弟解决职业问题,则是促成其坚决离去的关键。那么,赞成抑或反对?他考虑良久,长叹一声,终于在进退两难问题上,投了赞成票:

“从目前情况看,二弟到南洋去闯一闯,也未尝不是一着棋,一条路。不过,倘使一两年还看不出什么苗头,那就赶紧回来,无论我们仍在汉口也好,还是已经到了重庆也好,都要及时回来。”

如此观点,姑妈不再反对了。翌日晚间,姑妈姑丈来到我们房间话别,并给父亲一笔前往南洋的盘缠。当父亲谈及小娘舅和我,两个小学生,最好能在汉口继续学业时,姑丈慨然承诺,他将负担学费,“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顺便说一句,姑丈吴天池作为兵工署购料委员会运输科的副科长,除了国家发给的工资,还有额外收入即所谓“外快”。这是某些厂商为了使其产品被认可,被采购,而私下给予的类似“红包”的贿赂。他之所以有能力接纳许多逃难来的亲友,甚至素不相识的同乡,也和这种“外快”有关。

1937年12月末梢,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陈笑尘叔叔首先赶到仁寿里。他是收悉了父亲寄出的明信片,专程从武昌乘轮渡前来送行的。对于陈叔叔,父亲颇为依依不舍,两人亲切地交谈了很久。

随后,荣谓生拎着皮箱和旅行袋到了。陈叔叔也跟这位老同学聊了几句。于是父亲告别了姑丈姑妈和我母亲,以及荣巷修敬堂一同逃难出来的本家亲戚们,和谓生及陈叔叔一起上了马车。

那年代,祖国的第一大河长江,尚未架设桥梁,而汉口与武昌之间的交通,则依靠近代化的渡轮和古已有之的木船。父亲他们过了江,雇黄包车到徐家棚火车站,与陈笑尘叔叔分手,取道粤汉铁路(即后来的京广铁路南段)南下广州,换乘广州至九龙的“广九铁路”到九龙,然后在香港买船票,候船期,登海轮,远赴南洋。

那年代,民用航空几乎没有,无论去欧洲、美洲或南洋诸岛,都必须乘海轮。不过,在槟榔屿的“震旦公学”,父亲只待了一个学期,因为学生们的祖籍都是广东,只会讲广东方言,教学困难。所以,在谓生的支持并推荐下,父亲由槟榔屿转移到了新加坡。

当时,新加坡还是英国的殖民地而非主权国家,但居民多数为华裔。父亲在位于“大坡大马路”的上海中华书局新加坡分局工作。

这期间,国际著名的中国象棋大师、“棋王”谢侠逊先生,正在南洋群岛一带通过巡回象棋赛,为前方抗日将士募捐(他前后共计募得银洋五千余万元,全部捐出),最后来到了新加坡。先前在上海的时候,喜好弈棋的父亲与谢老曾有一面之交,视为师友。因此在新加坡举行的象棋义赛上,谢老特邀我父亲做公证人。

此事,父亲曾留下当时的剪报一枚,并以另纸用红墨水写下“秉志”数语,大意为“在星岛欣逢谢师侠逊,举行义赛,嘱为公证人,然深愧棋道浅薄,而却之不恭,乃勉为其难”。惜剪报及“秉志”在“文革”中遗失,无法补救。

所幸者,棋王谢侠逊在新加坡曾将《新编象棋谱》四卷一部,亲手题赠给我父亲。该书封面为《新编象棋谱平阳谢宣自署》,翻开封面,即见谢老以毛笔书写的题赠,字迹挺拔而又洒脱,满满一页:

廿七年(按即1938年)六月由菲列滨爪哇诸处到星晤无锡

莘农(按为我父亲的字)同志敲枰演弈堪破岑寂

当此国难严重同客异邦且得朝夕把晤亦前缘也

谢侠逊题赠(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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