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林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从左边拉着我同他一起在床沿坐下,嘴里喷出带有酒味的口臭。我不明白他还想说些什么,就往右边让。但他得寸进尺,不仅往右边挤,并且伸过那长着胡碴的脸来贴我的脸。我躲闪着想要站起,他却一手搂着我,另一只手居然做下流的猥亵动作,——在这短短几秒种内,我从莫名其妙、紧张、恐惧转为愤怒:“朱锦林,你干吗?!”我大喝一声,用力把他推开,霍然起立,抓起桌上的书包,夺门而出。
我以一百公尺赛跑的高速度冲下高地,简直像是旧小说所形容的,“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一口气奔回泰梓码头家里。
逃难以前,我未满十一岁,曾在故乡看过两部旧小说,《彭公案》和《江湖奇侠传》,读了书中许多的正反面人物,很开眼界。抗战逃难以来,阅历增长不少,然而却猜不透这朱锦林算是哪一流人物,究竟想干什么。
两天以后,德明哥从广德中学回家度周末,我把路遇朱锦林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后也很气愤,圆睁双眼大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亏他还做过老师呢,真正岂有此理!”并要我在街上走路多多留神,注意回避那个“岂有此理”的朱锦林。
我当然也是这样想的。此后无论上学抑或放学,一直留神着。不过,直到离开衡阳,再也没有路遇那个十二分可厌的人。
我在衡阳尚德小学念五年级,学习成绩出乎意料的好,期中考试除了算术,每门都是第一。体育老师还当众指出,我的弹跳力特别好,可以做田径运动选手。然而,我最喜爱的,还是音乐课。
尚德小学的音乐老师也教了不少新歌,其中一首为刘雪庵先生所作,是他《流亡三部曲》的第二部,即紧接在《松花江上》后面的《离家》。
泣别了白山黑水,
走遍了黄河长江。
流浪,逃亡;
逃亡,流浪。
流浪到哪年?
逃亡到何方?
我们的祖国已整个动荡,
我们已无处流浪,
已无处逃亡!
哪里是我们的家乡?
哪里有我们的爹娘?
百万荣华,一刹化为灰烬,
无限欢笑,转眼变成凄凉!
说什么你的我的?
分什么穷的富的?
敌人杀来,炮毁枪伤,
到头来都是一样!
看!火光又起了,
听!炮声又响了!
哪还有个人幸福?
哪还有个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