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Z先生:
每个城市都有至少一个地标。
伦敦有大笨钟,纽约有自由女神像,巴黎有埃菲尔铁塔,北京有天安门,就连那些毫不起眼的小城小镇,也必然会有当地居民熟悉的大型地标,通常是人民公园或者百货大楼,约别人见面的时候比较好找。
东京有什么?
都厅一座,八公像,表参道,外场摩天轮,彩虹大桥,Omotesando Hills,汐留大楼群……
掰着指头数一数,重要的真不少。
还有从法国借来的自由女神像的复制品,以及还是从法国借来的埃菲尔铁塔的拷贝品。
东京塔。
人们明明都知道它是埃菲尔铁塔的借尸还魂,但人们都从不把它当作是异国的血脉流在东京的中心。
它是我们的。健太郎曾这么跟我说过。
第一次见到东京塔,是在下雨天。
铁架上的红漆,在有些发乌的天气里显得略微班驳。
我坐在出租车里,从远远地眺望,到高高地仰望,那座铁塔离我越来越近。
下车的时候有人撑伞过来接我,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连伞也是黑色的。
他姓宫地。笑起来总是雨天里的太阳。
今天不宜参观。他说。
然后带我走去别的地方吃拉面。
第二次见到东京塔,是个大阴天。
我已经没有信心再把我那半吊子的学业进行下去,于是坐了车从京都跑来东京闲逛。
快要走到入口前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拉住我的胳膊。
是个背着运动挎包的男生,脸上的青春痘正旺盛地滋长着。
我后来知道他叫清志。一心想做未来的足球明星。
今天不宜参观。他说。
然后带我走去别的地方吃拉面——
不是上次那一家,要更加远一点点。
第三次见到东京塔,竟然在半夜。
下榻的酒店就在神谷町邻近,我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晚上亮灯的东京塔,只可惜因为层高的缘故,顶端的部分被档住了一点点。
那时我心高气傲,却又偏偏被一连串的现实打击压榨得身心俱疲。
东京塔竟然让我看得心头一暖,我忙不迭地奔出房间,去敲我楼上那个房间的门。
“请跟我换房间!”我大声地向前来应门的,从香港来的一位老先生请求。
“请便。”他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亲切地露出了微笑。
我将大床费力地挪到窗口,把窗帘全拨到一边。
那晚是东京塔陪我入眠。
第四次见到东京塔,是个大晴天。
我要离开日本去台湾,临别前念念不忘地想探访这个钢铁大朋友。
登上150米高的观望台的时候,我看着巨大玻璃墙外的东京市区,微微有些心事被触动的感觉。
你应该再往上登100米。有人站在我身边说道,是个眼睛细长的高个子男孩。
你运气很好,今天非常适合参观。他带着我往特别展望厅的电梯走去。
那是整个东京的天顶,漂亮的阳光把地面和建筑物都晒得如同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似的新鲜。
“烦恼会走,寂寞离散,没有谁会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东京塔始终都在,你需要它的时候,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它的寿命比我们都要长的多。”那个男生,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东京。也自然再也没有拜访过东京塔。
但是我的电脑里存满了东京塔的照片,宫地君送我的东京塔小挂件我也一直随身携带。
每当我闷了累了、烦了、恼了的时候,我就会看看照片玩玩挂件。
想起它曾陪我度过许多艰难的时光,便觉得有如知己爱人般贴心亲密。
而且直到我死了,它也依然还在。
只要没有哥斯拉。
每个人心中也都至少有一个地标。
东京塔是我许多年来,光是想起就觉得温柔的地标。
因为关于它的记忆,始终温暖。所以无可替代地成为我的精神依靠。
而你,则是我心中那座矗立在纽约的东京塔。
又翻出老照片来一一回顾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