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Z先生:
1873年之后,日本人开始使用格里历,1月1日就是他们的新年。
我在日本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是在京都。
虽然清贫简单,却打从心底温暖。
当时我寄宿在一户姓杉本的人家里。主人是开杂货店的母亲,和在服饰店打工的儿子。
这家人似乎从来不提父亲这个人,我已是寄人篱下的身份,当然也不好意思过问别人的家务事。
儿子名叫鹰之助,染着金黄色的短发,右耳有三颗耳钉,不太爱说话,见到我只是略略一欠身,微微点下头,然后就有些闷闷地回自己房间,听很吵的摇滚歌曲。
我很少有机会正面端详他的脸,只依稀记得他的长相并不特别,淡眉淡眼,看了容易忘。
可是我却很清晰地记得,他爱穿一件黑黄拼接的棒球衫,袖边有些磨损,背后是一只巨大的美利坚飞鹰。
他总是常常一见我就转身走开,我看得最多的,自然就是他的背影。
1月2日的凌晨,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铺盖旁榻榻米上摆着的闹钟,时针和分针走在一点四十三分的立场上。
我对面的墙壁前蹲着一个人,见我惺忪地从被窝里坐起来,顿时动作僵硬了,反倒像是被我吓到了的样子。
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我才渐渐习惯房间里的黑暗环境,窗外路灯的光有些孱弱,但也勉强能照出人模糊的面目。
那人是鹰之助,依旧是没有特色的淡眉淡眼,衣服背后的飞鹰仍旧喧宾夺主。
在他的脚边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东西,手上还抓着什么,我闻到了明显的气味,是作画的颜料。
他似乎有些尴尬得不知如何应付这种突发状况,一切都像是与他的剧本并不配套。
你在做什么呢。我忍住突然喷薄欲出的笑意,觉得他现在这个有些蠢的样子,可爱得可笑。
他嗫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打算解说,而是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嚓的一声,微小的火苗赢得了比路灯偏光更主动的光线支配权。
他的脚边,堆着在这个时间段看起来很滑稽的茄子。
他身边的墙壁上,被他画了画,还没最终画完,但看得出是富士山。
“一富士山二鹰三茄子,我们相信在新年第一天的晚上做的梦里出现这三个事物中的任何一个的话,未来的一年都会吉祥顺利。”他的声音在打火机的火苗黯淡下去的瞬间响起。
茄子在这里,富士山快画完,鹰就是我自己。他在黑暗的房间里指了指自己,然后站起来轻微地跺了跺可能有些发麻的双腿。
即便你梦不到,你睁开眼也都能看得到。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难懂的京都腔也被他刻意掰得很直很平滑。所以,你未来的一年,一定会很吉利!
到现在我也还是很重视1月1日晚上的“初梦”。
如果能梦到一富士山二鹰三茄子,我会为之接连振奋好多天。
可是回国待久了,小笼包、大油条、饺子、馅饼、豆浆、稀饭都能轮流梦个遍,我却再难跟富士山、鹰、茄子扯上关系。
这多少都令我有些丧气。
不过今天晚上,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为你祈福的素材:
在窗前放一把折扇,手指间夹一根烟草,我会在你进入梦乡的那一刻,闭起双眼,轻轻唱起江南的小调。
只因那吉利的事物并不仅仅只有三个,后面的半句谚语也同样重要:
四扇五多波姑六座头。
亲爱的,关灯前先想想东方的我,你的新一年也必将平安吉利。
在按摩床上度过跨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