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总觉得唃厮啰更有深意,听唃厮啰询问出使一事,暂时压下了疑惑,精神一振,说道:“在下奉大宋天子之命,前来请和赞普分路出兵共击元昊。若赞普能出兵共夏国西南瓜、沙、凉等州,大宋可出兵进攻夏国的银、洪、宥等地,相互呼应,可让元昊首尾难以兼顾,遏制住元昊南侵东进之大计。”
唃厮啰悠然道:“你认为我会出兵吗?”
狄青略作沉吟,说道:“我认为赞普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为什么呢?”唃厮啰不紧不慢道。
狄青回忆当初元昊所言,沉声道:“因为在下曾听元昊说过,赞普一直想找他的麻烦!赞普更想夺回瓜、沙两州!此事本是互利之事,想赞普不应错过。”
唃厮啰似乎笑笑,喃喃道:“元昊曾说过?不错,他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远望殿外,唃厮啰目光中有分奇怪的韵味,说道:“你想必已知道,我要夺回瓜、沙两州,就是为了要去香巴拉吧?”
狄青微震,不想唃厮啰直言不讳,只是点点头。
唃厮啰淡然道:“这世上的人要去香巴拉,或求财,或求势,或求长生不死,或求基业千秋。当然也有如你一样,是为了心爱的女人。”狄青脸色微变,不解唃厮啰为何知道此事?难道说,唃厮啰真如飞雪所言,有他心通的神通?听唃厮啰又道:“所有人要去香巴拉的目的,终究不过三个字‘有所求’。但我要去香巴拉的目的,和所有人都不同的!”
狄青大惑不解,心道唃厮啰若真无所求,为何不惜开兵,也要要执意夺回瓜、沙两地呢?
唃厮啰口气中有分唏嘘之意,“其实多年以前,我就曾派不空去见太后,准备行你今日的建议。那时元昊羽翼未丰,又方被我大败于宗哥河,士气正低,可说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奈太后无心用兵,导致事有不成,如今大宋三川口、好水川两番惨败,这才触动戒心,想要和吐蕃联手,但时机已过,夏人势力正锋,再要开兵,肯定要多用数倍的气力。”
狄青若有所憾,一旁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还请赞普放下往日纠葛,以大局为重。”
唃厮啰沉默片刻,叹口气道:“我可以放下,可这次双方联手能否成行,还是未知之数。”
狄青不解道:“难道说藏边,还有什么阻挠吗?”
唃厮啰避而不答,说道:“几日前,我早已上书给你朝天子谈及结盟一事,想请你亲自领军和我军并军作战,攻取瓜、沙两地,想必再过些时日,你们朝廷就会有回信了。不如这样,狄青,你暂时留在青唐,等候消息,不知你意下如何?”
狄青喜出望外,不想唃厮啰居然如此开明,很多麻烦的事情并不多谈。转瞬有些奇怪,暗想自己被困在密室之中,生死一线,唃厮啰为何还会上书让大宋派他狄青领军?唃厮啰是早知道他能出来,还是另有图谋?
事到如今,狄青不想节外生枝,回道:“如此也好。只是不知富弼富大人现在何处?”他来王宫本来就是为了营救富弼,见唃厮啰很好说话,忍不住询问。
唃厮啰道:“富大人就在宫中,你出殿后,自然有人领你前去见他。”
狄青行礼退出大殿,见殿外不远处站着一人,神色红润,短须根根如针,正含笑望着他,狄青见到那人,又惊又喜,急走两步道:“王神医,怎么是你?”
狄青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站在殿外的那人竟是京中神医王惟一!
自从京中一别,狄青已和王惟一多年不见。本以为王惟一还在汴梁大内,哪里会想到他跑到了苦寒的藏边。
王惟一怎么会到青唐城?又如何能入吐蕃王宫呢?
王惟一似乎看出狄青的疑惑,含笑道:“我带你去见富大人,我们边走边谈。”
狄青见王惟一很是轻松的样子,也放松下来,跟随王惟一离去。
所有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反倒让狄青心中有种不安。可他究竟不安什么,一时间也难以想个明白。
唃厮啰还是坐在高台上,望着狄青离去,若有沉思的样子。一人从偏殿转出来,说道:“赞普,你真的相信狄青是无心之过?你真的就想这样的放过狄青?”
那人容颜苍老,声音嘶哑低沉中带着神秘的力量,正是唃厮啰手下的第一神僧——善无畏!
善无畏显然早在偏殿,听到了唃厮啰和狄青之间的对话。
唃厮啰道:“狄青性情中人犯无心之过,显而易见。当初我在酒楼之时,曾听他向段思廉询问承天祭一事,很显然,狄青对承天祭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他上祭台只是为救人,并非存心捣乱。飞鹰当初不过是栽赃嫁祸,我们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善无畏神色肃然,略有不满道:“但承天祭神圣不可侵犯,狄青就算无心,也要受罚!”
唃厮啰轻声道:“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将他关在密室中,就是在惩罚他?他能逃离密室,就说明佛祖认为他命不该绝,饶了他的过错。”
善无畏双手结印,语调幽沉道:“佛子,你虽将狄青关在绝境。但你早知道,飞鹰会返回来,是不是?因此你根本对承天寺不加防备,显然就是想借飞鹰救出狄青,这样一来,你日后对旁人也能有个交代?”
唃厮啰脸上迷雾终于散尽,露出那平凡的一张脸。若说方才他让人看不清表情,此刻的他,平静若水,更是让人琢磨不透心意。
“你只说对了一半。飞鹰肯定会回转,他要救的是飞雪,而不是狄青!这世上活着的人,只有三个人知道香巴拉真正的秘密,那就是我、元昊和飞雪!我和飞雪总算还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凭这点,我就不想她就那么死去。飞鹰不能从我和元昊口中得知一切,当然要利用飞雪破解香巴拉之谜,因此会回来救飞雪,而飞雪必定会顺便救出狄青。我困狄青在密室,并非是想对谁交代!我想让你们知道,狄青死里逃生,仍能不顾性命,回转青唐城找我化解矛盾,只凭这点,狄青就是个值得我们信任的人。再说元昊势强,要保藏人平安,就要和宋朝和睦相处维系均衡之势,既然如此,我们更需要狄青来维系和宋廷的关系。”
善无畏沉默下来,一双手缓缓的扭动变幻,脸上苍老之意更浓。
不知许久,殿外有兵士匆匆忙赶来,说道:“启禀赞普,段思廉求见。”
唃厮啰摇摇头道:“不见。”
那人微怔,但听佛子之令,正要退下,善无畏已道:“等等。”扭头望向唃厮啰道:“赞普,段思廉是大理皇族,既然真心请见,赞普何必拒人千里呢?”
唃厮啰淡淡问,“你可知道他要见我有什么用意呢?”
善无畏神色错愕,沉吟半晌才道:“他既然迫切想见佛子,想必是有求于佛子。如今大理国是段素兴当权,此人荒淫无道,本是段思良一脉,而段思廉是段思平的后人。当年段思良弟篡侄位,逼段思平后人退位为僧,但段思良在大理有着极高的威信,听说他的后人段思廉在大理颇得百姓拥护,是以引发段素兴的猜忌。段思廉前来青唐,一方面是观礼,一方面多半也想请佛子出手相助他驱逐大理王段素兴,重夺帝位。佛子若真的能帮段思廉重掌皇权,能和大理联手,岂不好处多多?”
唃厮啰静静听完,哂然一笑,摇摇头道:“我倒不能苟同。大理素来与世无争,才能保今日安宁。段思廉虽有野心取代段素兴,但绝没有野心一统天下。他大理内事,自有大理人解决,大理国远在边陲之地,我等冒然扶助段思廉,事败徒惹非议,事成得不偿失。一些钱财身外之物,要之何用?段素兴荒淫无道,自有大理人去收拾,我不想参与其中,因此不见段思廉。想段思廉若真聪明,也不会再来相求了。”
善无畏问道:“难道说佛子把对抗元昊的希望,全部放在大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