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电话打过来,差不多问一样的话,洪钧也差不多做一样的解释,让洪钧后来都感觉到自己怎么像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样的话。有一次洪钧一时兴起,便起草了一封手机短信,准备用手机群发给他手机号码簿上的所有人,短信很短:“本人已下岗,闭门修炼武林绝技,勿扰,因练功时铃声乍起可导致走火入魔。”写完了,看着笑了笑,又删了。
小谭来过一个电话,情绪激昂地说要辞职,以抗议皮特因为输了合智项目而找替罪羊,还说洪钧应该事先和他说一下,他一定会主动辞职以保护洪钧。洪钧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说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劝他就当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好上他的班,接着做他的项目。
小丁来过一个电话,问他需要不需要什么东西,可以买了送过来,或者有什么他可以跑腿的。洪钧谢了他。
前台的简也来过一个电话,告诉他最近都有哪些人打来电话到ICE公司找他,她请他们打他的手机,凡是不知道他手机的她都没告诉。洪钧也谢了她,并像以前那样夸奖她做得好,洪钧心想这是最后一次夸奖她了。
ICE里其他来过电话的人都是他的下属的下属,他的那几个直接下属,包括那个财务总监和市场部的Susan,都没有来过电话。洪钧明白,他已经被划清了界线,他是公司的“前负责人”了,成为了历史,像一页书一样被翻了过去,他明白,他的那些下属这么做,证明了他们都非常具备“职业水准”,已经真的做到“对事不对人”了。
洪钧这些天没有往外打过什么电话,也没往外发过电子邮件,他没找工作。虽然,洪钧非常清楚,这年头,做男人难,做没钱的男人更难,做曾经有钱现在没钱的男人简直是难上加难,但他仍然没有开始找工作。洪钧在等工作来找他,他知道,有时候如果真想把一样东西卖出去、卖个好价,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在这东西上标上两个字:不卖。
洪钧站起来,走到客厅里,满眼一片狼藉,好像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各种牌子的方便面的碗筷堆在茶几上、地板上。洪钧又走进了厨房,操作台上都是速冻饺子的包装盒,垃圾袋早已装满,垃圾都堆在四周的地上。洪钧想,以前一直以为这些方便食品是专为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们准备的,原来像他这种大闲人其实需求更强烈,不知道那些厂家有没有发现这一点。洪钧侧着身子,在垃圾间腾挪着走过去拉开了冰箱门,发现原来冰箱里才是家里最干净清洁的地方,因为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冰箱上面还压着个小纸片,是附近便利店的电话,这些天洪钧的对外联络好像主要就是和它,因为打了不少次,洪钧早已经记牢了这个号码,他现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以让便利店送上来的。
洪钧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北京的标准色调,公寓楼前的花园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大家都在忙啊,洪钧想。忽然,洪钧想出去看看了。
洪钧把自己上上下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自己觉得最舒服自在的衣服,出了门。
这是洪钧在过去的四十天里,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家门。
洪钧没有去地下二层开他的那辆帕萨特,他想出去走走。如果开着车,沿着路边慢慢地逛,就太像黑车扫街拉活的了。洪钧又一想,哪儿有开着帕萨特拉黑活的呢?但他还是直接走了出去。
出了他住的那一带公寓楼围成的小区,快走到街上的时候,洪钧看到了在拐角上的那个摊煎饼的三轮车,他立刻感觉到饿了,便走了过去。
以前洪钧坐小丁开的车路过,看见过这个煎饼摊儿很多次了,只是好像从没像今天这样贴近过。三轮车上加了一个玻璃罩子,四周三面被封上,一面敞开,一个看样子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显然现在这个时间是没什么生意的“淡季”。她看见洪钧向自己走过来,便立刻站起身,麻利地往两个胳膊上套着套袖,笑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洪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