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里边的客人比跑堂的这些小伙子还少,三三两两地只零星坐着几桌,倒是站着十几位小伙子,一色的深色布衫布裤子,脚上和洪钧一样的布鞋,洪钧脑子里一下想起当年听过评书里常说的一句词,叫做“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洪钧心里偷偷笑着,被一个“魁梧的”小伙子领到一张桌子前,坐到木头长凳上。
小伙子问:“您来点儿什么?”
洪钧随口说了句:“炒饼。”刚一说完,洪钧就纳闷自己怎么想到要点这个,心想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进到这种饭馆,不自觉地都会点应景的东西。
小伙子又问:“您来素的还是肉的?”
洪钧反问:“素的多少钱?肉的多少钱?”
小伙子朗声回答:“素的五块,肉的七块。”见洪钧稍一迟疑,又补充说明:“都送碗汤。”
洪钧立刻说:“素的。”
小伙子用布擦了一下洪钧面前的桌子,把布往肩上一甩,转身走了。
洪钧手里摆弄着一双粗糙的一次性筷子,等着自己的炒饼。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像京戏里叫板一样的喊声:“炒饼一盘!素的!”
洪钧又被震住了,话音刚落,一盘炒饼,素的,已经放在了他的桌上,那小伙子站在旁边看洪钧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洪钧觉得脸上热热的,估计脸已经红了,而且可能还红得不太均匀,所以没准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洪钧低着头,没看小伙子,嘴上嘟囔了一句:“嚷嚷什么?想让地球人都知道啊?”说完了,洪钧才抬头看了一眼小伙子。
这回轮到小伙子怔住了,过了一会儿可能才想明白洪钧为什么会不太高兴。小伙子看来很不以为然,只是因为洪钧是客人,只好还算客气地说:“我们这儿都这样,没人儿在意。”说完又转身走了。
洪钧低着头吃他的素炒饼,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倒不是因为这炒饼的味道,他是还为刚才小伙子唱着给他上菜觉得别扭。就五块钱的一顿饭,还嚷嚷得所有人都听见了,洪钧觉得臊得慌。他正在心里别扭着呢,忽然身后又传来一声唱,更洪亮悠扬:“花生米一盘!”
另一个“精神”的小伙子端着一小盘花生米,向洪钧斜前方的桌子走去,那张桌子上的一个男人,不等小伙子把盘子放到桌上,已经双手伸过去在空中接过了花生米,其中一只手里已经捏好了一双筷子,把盘子放到桌上,就用筷子灵巧地夹着花生米吃了起来,吃得很香,连洪钧都能听见他吧唧嘴的声音。
是啊,谁会在意呢?又何必在意谁呢?能有这种顿悟不容易啊,洪钧现在觉得这五块钱的炒饼点得真值了。
洪钧一盘素炒饼进了肚子,似乎意犹未尽,他越来越喜欢这京味饭馆了,便又也要了一盘花生米,炒的,两块钱。等花生米上来了,就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往嘴里送。
晚饭的高峰时间到了,饭馆里坐满了人,洪钧觉得再耗下去简直是占着桌子影响饭馆的生意了,便给了跑堂的小伙子七块钱,结了账。小伙子收了钱转身就接着忙去了,洪钧还想听他大声地唱收唱付呢,不由得稍微有些失望。他站起身,才忽然发现桌上居然没有餐巾纸,刚想招呼一声要几张,却看见不管是“魁梧的”还是“精神的”小伙子们都忙得不亦乐乎,洪钧便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麻烦人家,用手抹了下嘴,就算擦好了,便往外走。
洪钧一分门帘刚要迈步出门,就听见所有的小伙子又齐声发出一声喊:“一位您慢走!”洪钧听了觉得浑身舒坦,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洪钧一路向北逛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和一群刚下班的民工走在了一起,自己和周围的几个民工浑然一体,俨然是其中的一员了,洪钧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大概这就叫归属感吧。民工们很快就拐进了一个窄小的路口,剩下洪钧一个人沿着大街向北走,直到看见前面人头攒动,音乐震天。
前面是条小河,估计就是北面的老护城河吧,现在看着更像是条水渠,十几米宽的小河,两边是垒的整整齐齐的河岸,北岸是些人工堆出来的慢坡,种上了草坪,砌出了甬道,一直通到一道土墙脚下,这就是古老的元代城墙留下的土城遗址,河的南面是个小广场,现在就成了个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