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的长相如何,在十二钗中可以说是最模糊的。这样显赫的人物,居然没有写她相貌的笔墨,是作者的疏忽吗?试想,尽管从角色出场的频率来看,她不如黛玉、宝钗、凤姐,书中仅仅写那三人眼睛的文字,便可圈可点。哪怕是湘云的咬舌,甚至鸳鸯的雀斑,都让读者觉得如在身边一般亲切。可是,写元春外貌的时候,小说让我们可把握的文字实在是寥寥无几。
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一个原因似乎可以说得通,那就是她的特殊身份让人无法也不敢看清她。她贵为皇妃,出门时“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入门时“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回到自己的娘家,能近距离走近她的人十分有限,书中清楚地写了八个人,贾母、王夫人与她“呜咽对泣”,其他人有“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这些亲人对她的相貌很熟悉,所以作者没有给任何人端详元春的机会。元春想见薛姨妈、宝钗、黛玉,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元妃下令后,“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也许宝钗、黛玉这样精细的女子,在如此隆重的仪式下,对贵妃的容颜也不敢多看。也许“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过于伤感,让多情的黛玉陪了不少眼泪,让一心想候选入宫的宝钗费了不少思虑。总之,也许是她们触景生情,情思过重了,都无暇从各自的视角去端详一下元妃。
元妃在自己娘家能面见的亲人有严格的限定。除了“母女姊妹”这些女眷,家中的男人,即使是亲生父亲也只能隔帘相视。小说写:“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可见,连贾政都无法看清女儿的脸,所以,叙事者很客观地遵循了对皇宫中贵妃的礼仪,而没有行使万能叙事视点的权力,也没有借助书中某个人物的视点,带着新奇的眼神观察这位尊贵的女子。也就是说,元妃的容颜似乎总是被遮挡着,无论是全知的叙事者,还是限知的人物,都没有被作者安排一饱眼福。
元春的相貌很模糊,她的衣着却很清楚,那就是出场时候穿着“黄袍”。宝玉因为宝钗帮忙改诗而十分感激,要认作“一字师”。宝玉说:“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宝钗悄悄地回答宝玉:“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这里给读者的服饰信息是:端坐在上的元妃穿着黄袍。“黄袍”是古代帝王的袍服。王楙《野客丛书?禁用黄》:“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黄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黄有禁自此始。”可见黄袍是至尊的象征。此外,“黄裳”即黄色的裙子,还比喻中和以居臣职。《易?坤》:“六五、黄裳,元吉。”其《疏》解释道:“坤为臣道,五居君位,是臣之极贵者也。能以中和通于物理,居于臣职,故云黄裳。”元春虽贵为皇妃,但对皇上来说她是臣子,她要以中和的心态去“辨是非”,去为人处事。这里通过身着黄衣服,从气质的尊贵、性情的中和两方面对元春形象加以渲染。
这位穿着黄袍的淑女,其容颜给读者留下很多想象的空间。如果从十二钗其他女子身上找与元春的相似点的话,她似乎与宝钗相像。《红楼梦》中的人物素来有“影子”之说,诸如晴雯是黛玉的影子、袭人是宝钗的影子等。其实宝钗又是元春的影子,对元春可谓如影随形,只不过在写法上宝钗是明写,而元春则属于暗写。我们从元春和薛宝钗惺惺惜惺惺的关系可见一斑。
首先,元春欣赏宝钗。她欣赏宝钗的容貌:“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从两位美女亲戚想到弟弟的婚事,表现了元妃自然真情的流露。她欣赏宝钗和黛玉的文才,对所题诗句:“看毕,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我们看到,虽然在才和貌上,元春始终将黛玉和宝钗相提并论,可是后来在赏赐时则表现出厚此薄彼的倾向了。回宫几天后,第二十三回,她“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虽然住进园子里的姐妹很多,但元妃这道谕中单提“宝钗等”,应该说她对宝钗的关注不仅超过了亲妹妹,而且超过了同样有才有貌的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