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鑫龙从后海回罗湖,一路无精打采,一男一女手拉手漂在海面上的情景一直在他眼前晃荡。黄鑫龙当过兵,有见识,相信那一男一女肯定是城里人,不是农村人,否则不会这么浪漫,死了之后还手拉着手。黄鑫龙这么想着走着,走着想着,就感觉回去的路途比来的时候遥远,天气也比来的时候炎热,而且越走越远,越走越热。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当兵的年代,负重行军,行进在大西北的茫茫戈壁上。这时候,他最希望见到一棵大树,树阴下面杵着一口古井,古井上还有一副轱辘,他可以摇着轱辘打起一桶水,放在井台上,双手抱着桶,嘴巴贴在桶沿上,咕噜咕噜喝上几大口,然后扇着军帽,好好休息一下。可是,这里不是大西北的茫茫戈壁,而是深圳特区,虽然周围尘土飞扬,但刮起的不是风沙,而是巨大工地上的建筑粉尘,远处也确实有树,但不是巍然挺拔的槐杨,而是低矮茂密并且正在被砍伐的荔枝。突然,黄鑫龙发现一个牌子,上面用红漆歪歪斜斜写着"普宁脚手架"几个字。牌子的后面是一个工棚,不远处就是一片沸腾的工地。尽管歪歪斜斜,但一看见"普宁"二字,黄鑫龙还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当中。他虽然不是普宁人,但他知道普宁人也说潮洲话,跟自己属于同一类人。于是,黄鑫龙走进工棚,用潮洲话向里面的人讨水喝。工棚里只有一个做饭的,听见乡音,很热情,但没有给黄鑫龙一个大水桶,却递上一盅工夫茶。工夫茶是潮洲的特产,是招待尊贵客人的,当然比凉水好喝,但工夫茶有一个特点,就是喝的时候要花工夫,因此,水盅非常小,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于是,黄鑫龙喝了一盅不够,必须喝第二盅,喝了第二盅还不够,还要喝第三盅。喝到最后,黄鑫龙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至少不好意思喝完就走了,于是,就没有走,留在那里,和烧饭的老乡说说家乡话,并顺手帮着做点事。按说潮洲男人不做家务活,所以也就不会做饭,但黄鑫龙当新兵的头一年在炊事班干过,会做饭,帮忙得心应手。交谈中,黄鑫龙知道对方姓肖,叫肖仲明。等到他们饭做好了,脚手架上的人也下来了。大家吃饭,黄鑫龙要走,肖仲明挽留,说哪有帮厨不吃饭的?黄鑫龙一听"帮厨"两个字,就猜想对方也是当过兵的。一问,果然如此,立刻又亲近了许多,象是见到了战友。这下,肖仲明更不让黄鑫龙走了,一定要黄鑫龙留下来吃了再走,并说如果老板问,就说是战友。这时候,黄鑫龙也确实饿了,加上对方诚心,也就不再推辞。可是,吃过饭之后,却仍然没有走掉。因为在吃饭的时候,包工头发觉今天的菜比往日味道好,问怎么回事,肖仲明把情况说了,说是他的战友帮忙做的。包工头把脑袋歪向一边,略微思考了一下,转身对黄鑫龙说:"你不要走了。就留下来吧,留下来做饭。"
包工头能这样说,绝对是给面子,既给黄鑫龙面子,也给肖仲明面子,而且,还想在全体同乡面前表明他是个仗义而豪爽的人,同时也显示一种权威,一种他在脚手架施工队说一不二不需要与其他任何人商量的绝对权威。他相信黄鑫龙听了之后当场欣喜若狂,千恩万谢,但是,他没想到黄鑫龙的反映并不热烈。
黄鑫龙愣了一下,看一眼肖仲明,仿佛肖仲明真是他的战友,这时候在这个场合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必须征求一下老战友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