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端方的这种敌意,岑春煊当然能够感受到。次日,岑春煊正好得到情报说成都之围已解,他顺势请求中央政府收回对自己的任命。在电报中,他提出只要“朝廷开诚布公,不妄戮无辜一人,不短少路款一支”,赵尔丰自能应对,他就不必再入川。吊诡的是,这位似乎处处想维护同僚间和谐的老干部,却又同时致电内阁,提出应将被捕诸绅释放,这样可望“民气稍平,有所希望不至酿成巨变”。他甚至提出,只有将川路公司的所有用款,包括浮滥与亏损都承担下来,给川路公司足额返还所有的款项,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显然,他要么是没有很好地做功课,忽视了之前中央花了很大的精力才确定的补偿原则,特别是款项发还方面,如何确保一般小股民的款不被中途克扣截留;要么就是明知故犯,与王人文、赵尔丰一样“邀名取宠”。 内阁对他的建议是大不以为然的,在将电报转给邮传部处理的批示中,明确说:“此次川匪肇乱,纯系藉端煽惑,隐有逆党从中主持。”这就是说,岑春煊自觉不自觉地,在基本的情况判断上与朝廷完全不能一致。事到如今,朝廷也没别的选择,就是指望岑春煊出面能先把局势稳定下来。
看朝廷未理睬自己的分省管辖的建议,端方又在9月27日致电北京,再度要求阻止岑春煊入川,以免两人权限不清,难以合作。而看到自己有关全额发还路款的建议未被采纳,岑春煊也在9月29日提出辞职。辞职未被接受。次日,盛宣怀致电岑春煊解释说:从四川的局势看,已经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四川的保路派提出不可能实现的要求,即朝廷废除已经签订的对外商约。盛宣怀表态,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他本人并不反对完全还款,但此时绝对不能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毫无用处。岑春煊勉强赶到了武昌,与湖广总督瑞澂进行了会商,瑞澂丝毫不能同意岑春煊那脱离实际的计划。9月30日,瑞澂致电盛宣怀,认为岑春煊“不办首要、股款全退”的主张是荒唐的,如果继续让岑春煊负责的话,则“平乱不足,反以长川人之骄,肆其影响,将及他省”。10月2日,瑞澂再度致电盛宣怀,指责岑春煊“持见既偏,又多成执,又不能原谅局中人办事之难”,必须阻止他入川。
岑春煊感觉到了自己与第一线官员们的巨大分歧,同日致电朝廷再次请辞,说既然端方已经入川,自己就没必要再去。朝廷已经对这位扭捏作态的老干部失去了耐心,尤其是他的取悦于民(其实是既得利益者)的办法,乃至他还提出要朝廷下罪己诏,都远远超出了朝廷的底线及忍耐程度。看到岑春煊自己再度请辞,朝廷当即回电,同意他休假“养病”,暂缓入川。盛宣怀迅速致电端方,催促他“星夜入川”,并转告他,摄政王已经表示端方目前“有进无退,总须到渝,一切自有解决”。同时暗示,只要他能赶到重庆,就可能出任四川总督。
岑春煊“养病”期间,从北京到成都乃至全国其他地区,官员士绅们或给朝廷上书,或给岑春煊本人写信发电报,恳求他立即入川,甚至有相当肉麻的说法,“川中父老子弟望公如慈母,仰公如云霓,无论如何必当力疾一行,以慰川民”。川籍京官们明确表示任何人都比赵尔丰强,赵熙奏折中所说“赵尔丰始疑川民,继疑川官,以将错就错之谋,成愈剿愈乱之势”,应该就是他们的共同意见。其实,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正是朝廷的指挥混乱、忽左忽右,才造成赵尔丰的艰难处境。身处风口浪尖的赵尔丰,是这场混乱的官场游戏中最艰难的一个角色。朝廷对他不断申斥,派出岑春煊顶替他的位置,又让端方带着湖北的军队前来助剿,有功绝对不会属于他,有过则是他第一个承担,这种处境令他寒心且伤心。
其实,在朝廷任命岑春煊之前,端方是雄心勃勃要把赵尔丰赶下台的。他倒不是看重川督的位置,而是瞄准了瑞澂坐着的湖广总督宝座,这也是他曾经的位置。他曾致电朝廷,在痛斥赵尔丰的同时,建议撤去赵尔丰用瑞澂取代。正是在这种考量下,他在湖北迟迟不动身,明确表示自己与养虎成患的赵尔丰政见不同,无法共事。但朝廷偏偏就“不解风情”, 表示你的职务既然是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当然要入川办公。围绕着官场关系的猜测,也成为当时报纸的热门话题:《时报》就曾报道说,赵尔丰欢迎岑春煊而不喜欢端方,因此催岑春煊赶紧入川;而《民立报》又说,赵尔丰嫉恨岑春煊,设法阻止其来川。
根据比较可靠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发给伦敦外交部的报告,赵尔丰曾致电岑春煊,说成都危急,盼岑早日入川,而致电端方则说“川事大定”,只有成都之外才有小股匪徒。岑春煊知道了这两封完全相反的电报,大感疑虑。就在高级干部们大玩心眼的时候,就在拖延了近一个月的端方带着湖北军队从重庆开向成都的时候,兵力空虚的武昌城内一声枪响,被革命党渗透了的部分新军在10月10日举行了武装暴动,史称“武昌起义”,即“辛亥革命”。 保路运动与大清帝国一道出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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