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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岁这年10月。庆长在浦东机场等待飞机去往北京,受Fiona所托,做一个大篇幅采访。对方是一家加拿大商业软件公司高管。这本是Fiona差使,但她分身无术,庆长应急帮忙。对方秘书已与她通过电话。采访安排在下午3点。庆长抵达北京之后,直接赶去国贸CBD。
机场快轨乘客很满。经过一段地下隧道,开到地面高架轨道上,窗边出现一览无余城市景色。北京天空,在某个时段经常是灰白色的。凝滞的污染空气,使人鼻塞、喉痛、头晕脑胀。早晨刷牙会想呕吐。但清池说,在此地生活数年之后,这些症状会逐渐消失。不是痊愈,而是习惯。人最终都是在习惯中屈服。我们的意志并非想象中那般强韧,它也不能够选择理所当然的正确。正确的,只能是那些最终要强迫你接受的存在。不管它是空气,城市,婚姻,个性,还是其他。这是他的结论。
此刻,她坐在靠窗位置,漫无边际观望因工作短暂停留两天的城市。北京秋天,偶尔天空湛蓝高远,气候爽朗。后面一对来自美国的男子,一个年老,一个年少,热烈交谈,不断发出轻声赞叹。他们对这个城市有新鲜热情。对面邻座,两个结伴韩国少女,年轻,化妆艳美,用手机自拍照片,在单调娱乐中快活打发时间。
在这里,不存在没有目的的人。下车之后,谁都知道去往哪里。城市是巨大洞穴。要尽快进入能够通往它内部的秘密小径。个体在被吞没的时候,才是安全的。这样它隐藏了自身危险性。
庆长并非第一次来到北京,对这个城市素无好感。但她喜欢独自出行的自己。在一个隔阂严重的城市中,这种内心安定更为明确。因为知道无需与之产生关系,来去自如。人会与之纠缠不清的,是紧密联结的城市,在此中托付情感,形成历史。而那通常因为在其中有发生作用和影响的人。家人,爱人,友人……这些构成决定一座城市在生命中最终的位置。
对庆长来说,云和,临远,上海,是这样的城市。
23岁。她去黄山旅行。在搭乘的客运汽车里,邂逅24岁庄一同,上海男子。他们座位排在一起,都是独自出门旅行。是她的意愿所发出的强烈讯息吗,以此吸引一切能够完成这意愿的要素和形成。夏天烈日炎炎,即使开着窗,吹进来也是烈火般热风。车厢没有空调,一车昏昏欲睡旅人,汽车于蜿蜒山道长时间盘旋行驶。安徽刚发生过水灾,沿途都是泛滥湖水和漂浮的家畜尸体。
她在云和,是一个中心广场连锁咖啡店的女服务员,混混噩噩度日。有时白班,有时夜班,穿黑色衣服绿色围裙,站在收银机前卖咖啡蛋糕。忙碌时恨不能三头六臂,团团打转。空闲时,靠在咖啡机边观察每一个进来和离去的顾客,摸索他们的细节,猜测他们的人生。深夜打烊之后,她骑自行车,穿越黄梅雨季困顿不振的城市,回去租住小屋。她觉得身体里全都是故事。或者说,那是一种力道强盛的汁液,在血管里蹿涌着。需要做出表达和超越。
她还年轻,对人生没有什么畏惧。只要能持有心望,存活下去。
生命本身有局限所在,除非有一种行动带我们脱离狭窄视野,追赶无限。如果没有超越,存在将是一件寂寞并且快速的事情。
陌生男子困极入睡,脑袋渐渐歪斜,最终靠在她肩膀。出于一种天性的怜悯,她慢慢把他放倒,摊开手心,枕住他的脸使之安睡。他是无所事事年轻男子。这样的男子,一般会以貌似坚韧理性的女子为伴侣。在情感关系里,他需要被容纳和照顾,自身能量却不足够。他的脸部俊美,眼角眉梢流露出软弱。穿黑色衬衣,留长发,衣着讲究。正陷身于失控的生活。失业,失恋,吸毒。他的家庭经济殷实,忍受他为所欲为。
他们一起游览黄山,度过5日。看日出,找餐厅吃饭,黄昏时坐在山岭上喝啤酒,互相拍照,在旅馆共宿集体房间,互道晚安。大部分时间默默无言,交谈并不欢畅,不知为何,相处却安宁。他知道她读过很多书,她还可以写东西。如果有机会,她想去大城市的广告公司工作。临别时,他说,你来上海。上海有很多广告公司,你会找到工作。
她是天性灵敏的人,心里已有直觉和掌握,沉着问他,我们可以结婚吗。这样,我可以去上海找你。
他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