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后,我从澳门搭乘快艇到达香港。眼前是我所熟悉的城市。近年来,微软亚洲研究院和香港高校之间的合作规模在不断扩大,我和一些同事因而时常到香港出差。和澳门一样,香港以大陆的广袤市场和丰富资源为依托而大获裨益——这颗“东方之珠”不仅连续多年在“全球最自由经济体”评选中排名第一,且其与内地的贸易额亦于10年间增长了1倍。十年来,香港经济和科技获得了强劲且持久的动力——我所接触的很多港人都发出这样的感慨。
在香港办理了“过境”手续,我终于坐上了飞往台湾的班机——也是24小时旅程的终点站。“这可真是大费周折!”我想,虽然早就亲身体验过所谓“过境”的种种麻烦,但这一次,我的心情却很不一样。
以往我曾多次往返于大陆、香港和台湾之间,但没有哪一次比这次的“24小时之旅”更让我深思——沿途经过的这几个城市可说是各有特点。然而,珠海、澳门和香港虽然在经济发展模式方面大有分别,但却有着一致的目标和共同的梦想,城市也因此而充满希望。
13亿中国人正不断带给世界以新的震撼;崛起的中国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时刻吸引着全球的资本和人才。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建立两岸四地共同的经济体,应当成为各界努力的方向。
父亲的遗愿
我终于抵达了台湾,带着满怀的无奈与哀戚。
匆匆赶回台北的家,是为了我父亲的葬礼。就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即将进入十周年之际,我接到了噩耗。在被病魔困扰了一年多以后,父亲平静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父亲是宁波人。他的一生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命途多舛,自强不息。由于双亲很早便已辞世,所以五、六岁的时候,他便开始和唯一的姐姐相依为命,艰苦谋生——在那样一个艰难时世,两个孩子稚弱的肩膀上承荷着多么沉重的生存压力,这是局外人所很难想象的。
1949年初的宁波已是个通商口岸。父亲刚刚24岁,但已经有了一艘小帆船。他常常往返于宁波、舟山、奉化间,做些异地小贸易。我听父亲说起过赴台的缘由——有一天,同行告诉他说台湾的物资紧缺,如果能带一些货物过去,就可以赚不少钱。对于父亲这样惯于在幽深莫测、“脾性”诡谲的大海上讨生活的船民来说,尽管以一艘小帆船远赴台湾岛可能要冒生命危险,但与维持生计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所以父亲便载了一船货物往台湾岛进发——一路上倒也没有出事,直到他架船进入台岛北岸的老梅港才真正迎来了“惊心动魄”的一刻。那时,大陆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据守台湾的国民党军正是精神高度紧张,所以父亲的小帆船一进港便被当作“敌舰”给击沉了,父亲也被扣起来,好在遇到了熟识的同乡才被“担保”出狱。无奈下,父亲只好在台湾定居下来、娶妻生子。此后直到退休前,他一直跟一位来自上海的商人一起做皮鞋生意。
从小到大,在我和兄弟姐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沉默而严肃的。他从不多说什么,但他对我们的影响又无处不在——正如老话所说:身教胜于言教。他从来都不贪图非分,不急功近利,而是谨守正道。对我们这些子女,他严格而又慈爱;对朋友,则直谅且施恩不图回报。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父亲是个很传统、很节俭的人,但小时候他带我们出去玩,总会给我们买几个当时价格颇不菲的苹果,用小刀慢慢地把皮削尽、切块,喂我们几个小家伙吃,他自己只会吃我们剩下的苹果核。
我含着眼泪主持了父亲的葬礼。一切身后事都尽可能如老人家生前之愿办理,只有一条遗愿我和兄弟姐妹们没有“完全”遵从——父亲曾表示,大陆、宁波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但在台湾,他也度过了58年的时光。他既想叶落归根,又不舍得离开台湾,所以希望我们将来把他的骨灰撒在他最初来台时所见的港口——老梅港。
遵照父亲的嘱托,我们将一小部分骨灰撒在老梅港附近的大海里。眼见父亲的骨灰伴汤汤海水翻腾而逝,我不禁想起58年前父亲初到台湾时的情景。老梅港是父亲一生重要的转折点,是他阔别故土、创业“异乡”的一个明证,同时,也是他挥洒青春、容纳沧桑的地方……惟有此地,才能承受得起他那沉甸甸的、对故乡的思念与对台湾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