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流水别墅受到全世界的欢迎还有另一个根本不同的原因,它甚至是背道而驰的,这就是人们在这座别墅里直觉地感受到了深刻的灵性。我把这一点归功于流水别墅对历史建筑的无数指涉。这些指涉中确有一些属于特定的文化,不过大多数人无论来自于哪一种文化背景,都能“解码”流水别墅,因为它的关键指涉是指向大自然的。这座建筑像它身前的瀑布、背后的岩架一样叠落,它的墙面好像是由大自然亲自把它们摞起来的。每个人都懂得这些指涉,因为大自然是地球上唯一普遍通用的元素。每名来宾和参观者似乎都能在流水别墅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的某些回音。
建筑师保罗·鲁道夫(PaulRudolph)很聪明地说过,流水别墅是“一个成真的美梦……(它)深深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最后,我们对这些东西全都无可名状。”我们永远别想彻底说清它在我们身上施加的魔力。在建筑体验中,很少有哪个实例能和流水别墅带来的体验相提并论,但是在《圣经》里却有一例。古代有一则注解说,上帝在沙漠里年复一年赐给以色列人的食粮“吗哪”(manna)是让人沉醉的,因为它呈现出的味道永远正好符合了接受者心中想要的那种食物。我们可以说,流水别墅就是建筑中的吗哪:我们迫切地回应着它,因为它提醒我们想起了自己最热爱的那些建筑或者风格。根据我们自己的口味,它吸引我们的理由是理性的或者是浪漫的,是抽象的或者是具象的,是老派的或者是高技术的。这就把流水别墅变成了罕有其匹的真正超越流行风尚的建筑。只要我们每个人还会把自己最心爱的形象或是思想投射在它的身上,它就永远不会热门稍减。
在《序曲》一章里,我许愿要讲述流水别墅真实的诞生年谱,替换下它以往的神话和奇迹。希望我做到了这一点,但是我承认,流水别墅的诞生是由极多的因缘际会巧合而成的,于是有的时候,它的构想似乎依据的是无意结果的法则。如果约瑟夫·厄本没在1933年去世,本诺·詹森没因为替梅隆家工作而发了财,那么,这两位建筑师中就会有随便哪位动手来设计流水别墅,把它建成一座优美然而不会出人意表的乡间别墅。如果老考夫曼没在1933年的《匹兹堡快报导航》上遭到奚落,他就没必要想着给自己盖出一座建筑奇珍来,以此作为对自己的补偿。如果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没在1932年被现代艺术博物馆羞辱过,他可能就缺乏激情去设计这么激进的一座建筑,好夺回自己在现代建筑领域的隆誉。如果希特勒没在1933年执掌德国,小考夫曼就会继续在欧洲闲荡下去,而他的父亲就会在欧洲研习建筑,而不是在洛杉矶。流水别墅的构成中还需要有一片牧歌般的自然地段,靠在工业力量强大的城市边上,而它要想迅速成名,就需要有亨利·卢斯来玩推广的把戏、有一位摄影新手来拍出今生仅此一现的好照片,还要有艾恩·兰德在旁竭力突破她自己的文思阻滞。流水别墅的大受欢迎同样还靠着由大萧条孕育出来的新的社会情绪和新的文化价值观,以及随着美国走向战争而高涨起来的爱国主义。不过,尽管有上述所有这些巧合,这座建筑的名望最终却是全靠它自己。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像流水别墅这样的一座别墅,将来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像流水别墅这样的一座别墅了。
流水别墅里挤满了游客。这座别墅如E.J.考夫曼所愿,成了美国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