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帝国的意识形态和世界观(3)

中国艺术与文化 作者:(美)杜朴


魂魄和死亡

丧葬成为强调重要价值理念的场合:对长辈的尊敬、晚辈的责任、宗族和祭祀的中心。墓葬是关注的焦点,虽然汉代知识分子没有详述其特征和意义的文章,相关文献描述了家族和邻里在葬礼上,尤其是吊唁的举止规范。汉代盛行的厚葬体现了东周思想家荀子的理性观念。尽管一些政论和社会批评抨击了丧葬中的铺张和迷信,但墓葬及其装饰中没有社会、经济和意识形态上的任何明显收敛。

许多作者视死亡为两种灵魂的分离。活着的时候,这些灵魂赋予肉体、心识以生命。死后形魄存留于肉体,通常被认为是葬礼上祭奠的接受者,而魂气脱离尸体,飞升于天,但前路未卜。未安葬的坟墓可能导致形魄变为引发灾祸的游荡鬼魅。文献和物证中可发现几种对魂气的不同描述,一些说法认为东海仙岛⑦上居住着永生不老的神仙,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曾派人到海上寻找这些仙岛;其他说法,尤其在南方,认为游魂可以被招回故里,《楚辞》和《礼记》总结了这些观念。西汉末年,尤其东汉时期,又兴起对昆仑山上的西王母这个遥远西方神只的崇拜。墓葬及随葬品中也显示出多种理念,教化故事和厚葬双亲中体现的孝道与对鬼魂潜在威胁的敬畏并不相称。墓葬中详尽列出的随葬品清单(遣册)既是向墓中划拨贵重物品的方式,也是死者真实或虚构身份的象征。壁画和画像砖记录了墓主的经历,但其他随葬品反映出现存文献没有充分表述的复杂的死后观念。

认为修炼和丹药能带来长生不死或肉身不腐的观念导致许多与墓葬相关制品的出现,并构成墓葬艺术的一个主题。汉代帝王采用了玉衣,由金、银或铜线连缀的玉片包裹全身(图4-23)。《后汉书·礼仪志》描述了这种玉衣,但直到1968年才在河北满城附近两座岩墓中发现了保存完好的实物,这是汉武帝兄长、中山靖王刘胜(卒于公元前113年)及其妻窦绾之墓。目前已知十多具玉衣,部分得到复原。每具尸身还以玉塞堵塞或遮盖“九窍”,包括眼、耳、鼻孔、嘴(以及肛门和生殖器)。长安的东园匠⑧负责制作玉衣,由脸盖、头罩、前片、后片、袖筒、手套、裤筒、鞋各部分构成。尽管原则上金线仅限于天子,但也用于满城玉衣。玉衣只是中山靖王墓中与长生不朽相关物品和行为的一部分,凿山为陵可能即与不朽有关,棺床本身以汉白玉铺成,玉衣之上和周围还放置着大量玉璧。华丽的错金银鸟篆铜壶盛有药酒,精致的错金博山炉形似海中重叠的山峦,描绘了焚香时烟气峰岚中的仙人。虽然这些器物并非为丧葬而制,但与追求长生不死和炼丹相关。

两座保存完好的马王堆汉墓⑨的设计、构建和修饰中渗透了相关的理念,本章中已谈到不少该墓中的出土物,真实反映了公元前2世纪早期的上层社会生活。丝绸衣袍、织物、漆器、乐器、食物和个人物品分别作为轪侯夫人(卒于公元前168年或之后)及其子的私有财产随葬,也是他们身份地位的标识。轪侯之子墓(3号墓)中的一块有字木牍显示他的形魄归属与现实世界成镜像的地府管辖。还有用于葬礼和墓葬的其他物品,包括奴婢木俑、替代品(木制圆璧、泥钱、陶器)及丧葬过程中使用的旌幡帛画。

马王堆出土的两幅旌幡帛画⑩是西汉最丰富的视觉材料之一,也是该时期保存最好的绘画实例(图4-24),在功能上与礼仪文献中记载的写有死者名字、两侧绘以日月的铭旌相对应,示意性地描绘出天界、地界和死者。T形旌幡帛画构图上分两部分:上部绘有日月的天界,其下竖直的条幅为向上交织缠绕的龙占据。天界不仅有日月,还有其他的龙。在轪侯夫人墓帛画中,一人首蛇身形象盘绕悬浮于顶部中央,有多种称谓,一些学者认为是当地的天神“烛龙”,掌管昼夜。在两幅帛画中,天门及戴冠门吏标志着天界的入口。向上的龙充斥着帛画的下半部分,轪侯夫人帛画中有两条,其子帛画中有四条。龙的颈部之间是一平台,其上站立着墓主及侍者。人物肖像是概念性的,细节特征意在将图像与具体人物联系起来,如,妇人拄杖(该墓中发现了类似物品)前倾。双龙穿绕而过的圆璧之下是另一平台,这里人们在照看礼器和一个衣物包裹的物体,可能是尸身。对这些不连续图像的解读展现出一个时间维度:上面的人物是生活中的轪侯夫人或其子,或者表现死后升仙;而下面的场景可能再现葬礼。虽然存在具体事物,但整个画面呈现出与天地、人神相关的图式。

这里讨论的观念在整个秦汉帝国的时空范围内并不稳定一致,尽管许多西汉学者试图汇集综合,但没有在某一权威文献中对其进行确凿地阐述。马王堆帛画里众说纷纭的形象仅是出现于诗歌文赋和视觉艺术中的更广范的自然和超自然世界的片段。帝国内通行的文字和图像使得地域传统流布更广,反观这些不同的信仰和思想体系潜藏于很多后世中国文化传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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