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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惨祸发生后的第二天，公安局就开始在电视和电台里呼吁车祸时曾经帮助运送伤员的车主们主动联系，好表彰他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因为当时场面混乱、情况紧急，谁也没有去仔细记下每辆车子的特征和车牌号。

就这样呼吁了一个礼拜，终于唤出几个，然而终归还是有两三位车主没有出现。据当事人回忆，应该是一辆蓝色马自达和一辆银白色雪弗莱，具体车型未知——这两位无名英雄的“缺席”，为人们留下了几丝感动和敬佩的遗憾。

其实不要说警方，就连程让一度也见不到那辆蓝色马6。车祸后没几天他的车子就已修复完毕，但在学校里却遇不到廖梦洁，哪怕第二个周三他也未能在往返嘉宁的路上遇到双胞胎马6。他唯一的推论就是，她可能跟着自己的男人飞去哪里度假了，或者生病在家。

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没必要去多想，也没资格去多想。

可当天夜里，他在市区参加完一个饭局开车回学校，却在靠近北门的环校马路上遇到了奇景：在靠近网球场的拐角，马路边上停了一排各色助动车和小摩托，不少学生聚集在一根电线杆子下面。看那架势，不像是围观天灾人祸，倒像是露天聚会。再看那群衣着时尚的学生，有几张是他在车队游行时见过的老面孔，显然是学校的摩托飞车族。

又吃饱了饭没事干，出来闹腾了。

程让历来对这群人没什么兴趣，正要继续往前开，却瞥见了停在摩托车阵尽头的蓝色马6。他立刻减速，缓缓靠在路边人稍微少点的地方，然后在后视镜里观察着那些人，想发现那个女子的身影。

现在都快10点钟了，廖梦洁把车子停这里肯定不是什么来上网球课的巧合。所以他很纳闷，廖梦洁平日里神出鬼没，搞得好像在学校里和谁都没交集，现在自己却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看到她。程让在学校方方面面的团体里都有自己的眼线关系，居然从未摸清这个女人的路数和来历，甚至在去嘉宁上课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委实可怕又可疑。

一阵粗鲁的敲击声击破了他的思维，是一个戴着绒线帽的男生，正用指关节敲打着他的车窗玻璃，另一只手比划着示意他下来，而脸上带着极端的不友好。程让没有心理准备，但觉得这好歹是学校的地盘，不可能出什么事情，就下了车要搞个明白。

男生边上还有两个同伴，跟驴拉磨似的围着他的车子转了又转。敲窗户的那个用生硬的普通话问：“你的车……马，自大？”

程让搞明白了，原来是留学生，点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对方那两道眯缝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采，然后朝路灯方向喊了一嗓子外语，马6周围呼啦一下就围上来了好多人，有肤色各异的留学生，也有明显看热闹的本国学生。

程让正一头雾水，人群里出来一个看似领头的高大的白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用英语问你来干什么，感觉好像被人侵犯了圣洁的地盘。

程让作为一个被哑巴英语应试教育了这么多年的大学生，这点口语还是听得明白的；但同样作为一个被哑巴英语、应试教育教育了这么多年的大学生，他就是不知道怎么以其人之语还治其人之语，大学英语四级的玩意儿一股脑不见了，站在那里“I 、I、 I……”了半天，就是I不出来。

他这种纯技术层面上的交流困难，在对方眼里被当作了心中有鬼的愧疚，空气里莫名其妙地就多出了很多火药味。围上来的人似乎围得更加紧了，生怕他要跑掉似的。

好在关键时刻，廖梦洁的声音从包围圈外传了进来，一下子就把人组成的围墙豁出了一道宽阔的口子。

她说的是英语，很快，很流利，但不纯正，所以程让也没听明白。他只是顺着声音看到廖梦洁一步步走进圈子，和那个老外说了几句。对方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下来，然后又稍微绷起，指着程让嘀咕了一句，又瞪了他的车子一眼，便转身回到路灯下面了，人墙也像变魔术一样稀稀拉拉地散去了。

被解除重围的程让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马路对面就停着两个骑电动自行车的学校保安，正缩着袖筒冷眼看着，一点也没有要上来阻拦的意思，叫程让心里和脊背上都起了一起细细的冷汗。

廖梦洁：“你来这里干嘛？”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程让发现廖梦洁脸上并无病容，也没有旅游日晒后的痕迹，只是胸口挂着墨镜，头发往后扎起。

程让：“今天高速上没看到你，刚才见你的车在这儿，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在。”

廖梦洁好像不大相信他的样子，讲：“我早上身体不太舒服，旷课了，就这么简单。”

程让“噢”了下，扭头看看那个奇怪的集会，问：“他们在干吗？为什么把我围起来？”

廖梦洁说：“你还记得当初这里发生的车祸吧？摩托车两人死亡的那起，死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外籍华裔留学生。”

程让这下子恍然大悟了，原来就是连茂遇上的那次。想来他自己这辆马6一定是上了那个学生好朋友的黑名单，怪不得刚才那伙人围着他的车子看了半天。而自己外语不好造成的犹疑，肯定是被人家当作了心虚。

廖梦洁继续火上浇油般地揭露事实：“他生前喜欢开派对和骑摩托车，所以在我们学校的朋友很多。今天是他的三七，他们今晚就在这里按照中国的习俗守夜。”

程让想：今晚算是撞枪口上了，正好赶上人家的悼念仪式。但他反过来一想，分管好奇的那根筋又跳起来了：“也包括你？”

女孩抿抿嘴角，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笑他的好奇：“只是普通朋友，交情只深到来这里看上一眼，谈不上通宵守夜的地步。”

薄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