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女孩有几乎及腰的长发，娇小的骨骼，修长的腿裹在铅笔裤中越发线条动人。

葛薇不由伸手摸一下自己的小辫子，低头看一眼自己并不纤细的腿。

然而，凌欢按住那女孩的一刹那，空气中的冰与火的燃烧已熄灭，像汽车迅速熄火一般，葛薇听到那冰冷的声音掩饰不住沉甸甸的失落：“认错人了。”

女孩子先是打了个冷战，然后，似是恋恋不舍地道：“没事。”离开时，似乎还回望了一眼。

凌欢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喂，你还走不走了？”

出租车司机叫嚷起来。

葛薇默默数着字数：1，2，3，4，5……

数到30的时候，凌欢转身，依旧是那张面瘫脸，他苍白的脸上却瞬间蒙了一层阴霾。

路程并不远，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待到下车，发现自己又绕回淮海路。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葛薇进门，浅紫色的水晶吊灯一圈圈在上方微微闪烁着幽光，因为不是吃饭高峰期，窗口意外有空座，两人对面而坐，拿到菜单之后，凌欢径自开点：“野菌焗豆腐、荷风蒲烧鳗、奶油腓力牛排陶板、黄袍加身、唐风鸭舌，奶茶。”

葛薇本以为自己已被取消参与权，却见凌欢抬头：“我的点完了。该你了。”

葛薇摇头：“已经够了。”

凌欢自作主张地对服务生说：“再来一杯奶茶，油爆虾、照烧鸡翅，饭后甜点上抹茶番薯冰激凌。”

葛薇急忙拒绝着：“可以将甜品和照烧鸡翅换成照烧鸡排汤面么？你胃刚好，吃点儿面比较舒服。”

凌欢一愣，将菜单还给服务生：“一杯奶茶，油爆虾、照烧鸡翅，饭后甜点上抹茶番薯冰激凌，鸡排面。”

葛薇一面肉疼着，心道幸好不是自己买单，这时候，凌欢似是认真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葛薇知道凌欢因为刚才的事情绪欠佳，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我不喜欢别人吊我胃口。”凌欢说。

葛薇便开口说：“我已经有新的工作了。”

两杯奶茶端上，凌欢轻轻搅拌着。

“一家美企，规模大约有七十多人，似乎北京还有分公司，月薪五千，似乎硬件都还可以，可是，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广告业，是做网络广告的。”葛薇说着说着，便心虚得不再说下去。

“做WOM?”凌欢淡淡地问。

葛薇点头。

“为什么不去广告公司？”凌欢的声音似乎是在强压着火气。

“我进去之前不知道是去写网络帖子的，以为广告都差不多，而且，我来到上海已经半个多月，心里有点……”

凌欢轻轻搅拌着奶茶，似乎想起什么事，脸色突然就黑得像是被人杀妻夺子了一般。

“你们女人就那么没有骨气么？”凌欢大饮一口奶茶，像是质问一般。

没骨气？

葛薇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捅入一刀。

“我！我没骨气？我都二十七岁了，如果不坚持，我早就回老家了。现在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压力很大，你知道么？你看上去养尊处优的，穷人家的孩子怎么想的、怎么过的，你了解么？”葛薇一面说着，今年的经历一幕幕电影般闪现在自己眼前：被取出来的一张张存折，在北京时千疮百孔、连下水道都不通的宿舍，笨重的行李，烈日下的迷路，一次次被用人单位拒绝……你心情不好是吧！那就当别人是出气筒么？

凌欢打量着葛薇明显年轻于实际年纪的白皙皮肤：“穷人？你？”

葛薇一愣，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行头，冷笑。每次见他，她身上的行头不是为面试准备，便是为给新同事一个好印象而花的让她肉疼的钱。身上的ZARA长衫，便是以模仿顶级大牌著称的平民牌子。

是的，直到今年之前，葛薇还以为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多么优越的家庭。

“我多希望我不是。”葛薇喃喃道。

凌欢盯着那疲惫的大眼睛，再次肯定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判断，不由怜惜地揣测着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葛薇见他沉默，似是事不关己一般，敏感的心于那一刹那爆发：“本来还想请教你，我看错你了！”

说完，葛薇再次拎包便跑。下电梯，跑出那座大楼，走几步，公交车应景地出现。葛薇方才发现，这里离自己的公司竟出奇的近。

气呼呼地上车，抓着公交车把手，刚行一站，因为人少，司机竟用呱啦呱啦的上海话报站。

葛薇努力分辨着司机口中的每一个字句，没有听懂。景色在流动，十分眼熟。

似乎是！淮海路？葛薇习惯性地发现，自己又坐反了方向。下一站到站，下车，肚子竟在这时候咕咕叫起来，葛薇甩开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穿入一条陌生的小巷，她再迷路。

这一天，秋风萧瑟。

风钻入她的脖颈，她的脊背因生气而津津生着汗，整个人却颤抖不已。

她跑起来。

跑了几步，忽然看到一个橘红色店面的面馆，上书“川子小店面馆”，葛薇便走了进去。

进门，暖融融、安静幽柔的音乐便浓滑地飘入她的耳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葛薇依稀记起，她大学时候和一帮好姐妹捧着爆米花K歌时，似乎总有人抢唱这歌。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贴着砖墙纸的温暖面馆。

“有乌冬面？”葛薇盯着墙上的菜单，一阵惊喜，看一眼乌冬面比普通面多出两块的价格，却忍不住一牵眉头。

“一碗滑肉面。”葛薇搓几下又凉又湿的双手,凑到唇边呵一口热气道。

“要乌冬面还是要普通的面？”素颜却不失美丽的老板娘笑容可掬。

“普通的。”葛薇说完，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在角落里坐下，一面将凉丝丝的手捂在唇边继续呵着热气，刚坐下，却听得一个似乎白天听到过的温滑男中音轻轻传入鼓膜：

“老板，来一碗滑肉乌冬面。”

声音温厚，暖洋洋的，即便在风冷寒夜，也像午后的奶茶一般，牛奶的滋味，掺杂着红茶的香气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