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爱她青春酣畅的容颜,爱她的美貌出自假意或真心,唯独凌欢爱她朝圣者的灵魂,爱她日渐衰老脸上的满面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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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男正在BOSS间的洗手间里。他脱下衬衣,转过身去,节节脊骨分明。他熟练地将一帖膏药贴在自己的脊背疼痛处,患处微凉,麻嗖嗖的,疼痛感却依旧没有消失。每逢阴雨天,他的脊背都会这样准时。
他伸手在后背使劲拍一下,冰凉的触感让他再度忆起那只汗涔涔的小手。那只小手给他贴过多少次止痛膏药,凌欢已记不得次数,手贴在后背上的感觉,依旧清晰如昨天。
“凉不凉?下次我捂暖了手再给你贴好不好?”
“不凉?你都起鸡皮疙瘩了,呵呵呵。”
凌欢冷笑一声。怀念被一个人照顾的感觉,在这个人终于消失之后愈加浓烈起来。
自受伤到她的离开,她对他的照顾多少年从没有中断过,哪怕是少年时代最艰难的时刻。
“你醒了?太好了!”
凌欢清楚记得,自己在球赛中受伤昏厥之后,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的严父,不是自己的慈母,竟然是她。
“你妈妈在和医生探讨你的伤势呢,你昏睡了三天,我们都吓死了。”
凌欢记得,她看到自己醒来时,一双大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一把抓过她的小手,汗涔涔,热乎乎,像是刚出笼的包子。
十六岁的他支撑着胳膊,想坐起来,胸以下却像是被什么牢牢地绑起来似的,两条腿也像被人刻意拧成了麻花一般的酸痛。他只得一皱眉,对她说:“帮我把腿放平,很酸很麻。”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的腿不是平的么?”
他急忙去摸自己大腿,没有一丝感觉,拧一下,不痛,心,忍不住狠狠地一跌。
他抬眼,质问她:“我伤得很重吗?”
她摇头:“好像不算太轻,不过应该是……暂时的吧。”
“他妈的。”
凌欢想起球场上故意打伤自己的那个三百多斤的傻大个,怒上眉梢。
“你不用上课么?”凌欢继续冷问。
“现在是中午啊。”她说着,端起水杯,兑好水温,将杯子凑到凌欢唇边。
“我不渴。”凌欢推开道,“你赶紧回去上课。”
她看一眼自己精美瑞士表上的时间说:“我等你妈妈来了就走。”
表是那座城市的四大家族之首的富商送给凌欢父亲的,凌欢的父亲用不了那么多表,便给儿子带,凌欢嫌太过精致而不够粗犷,打篮球也不方便,直接送给了她。多年之后,两个傻孩子才知道自己戴着多贵的表满校园里招摇。
回忆至此,凌欢只觉得周身凉飕飕的。
穿好衬衣,望一眼,镜子里已不是当时的那个少年,衣着优雅得体,已成为他第二个梦想中的模样,可是,当年是多么狼狈呵。
“走开!”
病床上躺着的十六岁的少年一把推开白T恤女孩。
“翻一下身而已,又不是帮你擦身体和洗澡……”她站在床头喃喃着,手臂却依旧保持着刚才被推开时的姿势。
“住口!”
十六岁的少年白皙的脸涨成猪肝似的颜色,沙哑着嗓子吼着,摸起床头上的一只大橙子,本要抛出去,却舍不得抛向那个给自己带了整整齐齐好几门功课笔记的女孩子。
她夺下他颤抖的手中的美国甜橙,使劲抠几下,撕开橙色的皮,掰一瓣送到少年唇边:“喂,你别激动,你要正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知道么?”
少年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仰望着白得没有任何生气的天花板,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你既然知道我的状况,还来干什么?”
她挥挥自己带钻的江诗丹顿手表,一脸的心安理得:“你说呢?”
……
想到这里,三十岁的凌欢忍不住勾起唇角。
章鱼办公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缓缓离开洗手间,看一眼来电显示,是Bruce,公司里的小司机,整个公司唯一一个不怕自己的人。
“船长,我妈特意为你煲的猪肚汤,过来吃饭好吗?我妈可想你了。”Bruce兴奋地邀请道。
凌欢心下一热。
远离父母,身边亦没有贴心的另一半,家常菜像是一个许久不曾再会的老友。上一回吃到家常菜,也是Bruce的妈妈亲手烹调。如许多上海的底层家庭,Bruce和母亲住在一个陈旧的弄堂里,母亲在自家门前经营着一家米店,母子俩却是知足常乐的。
“我正忙着,改天吧。”凌欢微微收敛了一下语调里的冰意。
“忙也要吃饭呀!船长你忙完就过来吧,我和我妈等你吃饭!”Bruce热情道。
“等半小时。”凌欢淡淡地道,说完,却已将车钥匙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