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冰块VS丝滑奶茶(3)

如果爱情可以转弯 作者:于淼淼


3

“再也不回来了?”

凌欢问。

“再也不回来了。”葛薇心酸地笑说,说完之后,却不甘地加上了两个字,“也许。”

一面说着,一辆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开过来,却不是葛薇等的那趟。车近了,耀眼的车灯照的葛薇双目一眯,那灯光,让葛薇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大学时代的灼目阳光。

想起大学时代,她总觉得有午后的骄阳耀射在自己的身上:暖,热,闪亮,耀眼……一切夺目的词,都用得上。长发纷飞的少女时代,一个个头衔冠在她身上:学院的宣传部部长,校刊杂志创刊主编,文学社副社长……有人私下喊她是S大的第一才女,有人说她是最漂亮的学生干部,更有人问,葛薇,你怎么和其他学生会的人不一样呢?葛薇清楚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我是用实力来做事的!

葛薇是大三时决定要来北京的。拒绝了父亲帮她办入县城法院的机会,拒绝了去市里银行的指标,所有人都说,葛薇,你的选择是对的,三四年之后,你会像在大学里一样优秀。还有人说,葛薇,你那么优秀,以后一定能嫁一个英俊又优秀的金龟婿!

可是,毕业四年之后,她不但没有优秀,反而要重新开始,而且,要临阵逃脱了。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听戏的场景。那一次,葛薇和大人们一起去剧院听京剧,一帮不知名的黑衣老旦依依呀呀唱啊唱,等了许久许久,还不见名角儿出现。大人告诉她:快回家睡觉吧,小孩子晚睡觉会耽误长身体,等他,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小葛薇却巴巴地等着名角儿的出现,为什么不等了呢,眼看他就要出现了啊!

可是,他真的会出现么?他会在哪出戏里出现?葛薇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凌欢顿了顿,冷冷地问。

“你有认真衡量过自己的实力么?”凌欢以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判断,这样的女孩子,不成功才是奇迹。可是,她竟然要临阵逃脱了!

“你又质问我,你就不能在我走之前,好好和我说一次话?”葛薇失望道。

“占有你之后,我会的。”凌欢说出来之后,自己都惊讶起来。

“你!”葛薇又羞又恼,“你那么优秀的人,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是在戏弄我吗?”

凌欢道:“你一个学法律的,既然有胆量二十七岁换行业,为什么不做好?口口声声要进广告业,你给自己做SWOT分析了么?”

SWOT,葛薇心下默念,优势,劣势,机会,威胁。

凌欢冷斥道:“我不知道你是被周翎吓怕了还是真的吃不了苦,如果是这样,白浪费了你的才情,我瞧不起你。”说完之后,葛薇坚贞的大眼睛却在他的脑海中影影绰绰。

“哎呀!!!!哎呀!哎呀呀呀!”

正在这时候,穿着围裙,抱着一大碗热腾腾汤面的Bruce一惊一乍地走进卧室,大呼小叫起来:“船长啊,你的膝盖怎么肿得这么高了!像个高庄馒头啊!是不是很痛啊!”

葛薇听到电话那头的大呼小叫,忍不住问:“你的腿怎么了?”

凌欢冷道:“没事,如果你是吃不了苦而离开,我再说一次,我瞧不起你。”说完之后,凌欢迅速挂掉电话。

“我瞧不起你”,字字如沉重的棒槌,一棒又一棒打在葛薇的心上。

尽管种种迹象表明,不是这样的。可是,一个近二十八岁的女孩子,没有一个真心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青春不复,没有存款,没有房子,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每晚要忍受隔壁的有氧运动,每天要工作十八小时以上,这就是我在上海的全部生活?

123路公交车慢慢腾腾地开来。

葛薇机械地上车,抓着扶手,挨着一群刚逛街或是像自己一样刚下班归来的双目发涩的上班族,一家家琳琅的店铺在她眼前晃过,她什么也没看到。

公交车开往外滩之前,路过一家银行的侧门,门虚掩着,一个保安正在和一个佝偻的老妇交流着什么——与其说是交流,倒不如说是在教训。只见那保安挺直着腰板,一只手背在腰后头,另一只手食指指指戳戳着,那个弯腰驼背的老妇面露难色,仰望着保安,不知两人商量何事。

葛薇的脑间忽然便蹦出那么一个不仗义的词,狗仗人势。下一刻,穆时英的那话又响彻她耳畔:上海,一个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

黄浦江上,招展着挂灯的商业花轮在哼哼轻声鸣唱,掠过繁华的江,留下一条条水波,将水上各色的灯影打成一条一条的。

陈毅石站得顶天立地,人民英雄纪念碑尖而翘地竖立着,公车驶入外白渡桥的时候,铁质廊桥的蓝光忽而变成了红彤彤的赤光。

葛薇把着公车把手,探头向窗外张望。

波光粼粼的水影,她看不分明。

忍不住摸出手机,拨通电话给小洁,小洁边接电话边打呵欠:“薇薇,好晚啊,你下班了么?”

“下了。”葛薇咽一口唾沫说,“小洁,我……我家那边新开了一个银行,我爸的关系可以让我进去。”

小洁睡意稍微退散了些:“啊?你想回家啊?”

“我有些不甘心。六月份来上海考察过,七月份也在这边投过简历、面试过,我才敢来这边的,而且,不是顺利找到一份外企的工作么?我觉得,也许我再等几年,事业就有进展了。”葛薇叹息一声,“可是,生活只剩下上班和睡觉,我仅有的知识和文笔会很快被榨干,我没有时间和社会接触、和网络接触、和人接触,我马上就会落伍于整个时代。而且,我也没有时间谈恋爱,我这辈子,或许就毁在毫无意义的工作上了。”

“你说的对,人生的意义不只是工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份,但是,真是要回家么?你回家,你父亲能管你一辈子么?人走茶凉的道理你不懂么?我们单位的一个老师傅他马上就退休了,我们的上司在他把权力交接出去之后,马上就翻脸不认人,有事情不许请假,工作给最重的。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因为被这份工作吓怕了而逃避,逃回家不是办法。当然,我相信,你只是累了叫唤一下,明天早上一醒来,又是铁人薇、金刚薇了,不是么?”

小洁的声音温柔得像红豆蛋挞一般,绵软、香甜,这种只有水乡妹子才有的滑软声音,葛薇自认一辈子也做不到。

是啊,父亲能管自己一辈子么?人走茶凉,这几年来,家里送礼的人越来越少,多年前中秋节家中月饼吃不掉扔掉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明年,明年父亲马上就退居二线,葛薇想起自己在北京工作的第三年,自己的职位被局长的新夫人取而代之,之后薪水迅速降下三分之二时的尴尬。葛薇啊葛薇,你还想重蹈覆辙么?

“薇薇,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上海闯荡不容易,我们多年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累了就向我发发牢骚,每个人都有累的时候,可是,我们要坚持住哦!”小洁鼓励道。

葛薇又将电话拨入北京的学姐手机,学姐明确表示:“你肯定不会回家,我知道的,我四年前也像你一样,推掉了家里安排的银行工作。可是,你知道么,银行完全不像你想象那样,你如果是普通的职员,每年的任务指标会像山一样压在你头上,你要是想往上爬,一个银行就那么几个职位,你家里势力很硬么?不然的话,你每年的收入都不够上供的……”

葛薇挺直腰板,拨出最后一个征求电话,广州的文友,生活上的又一个导师,香港著名西装公司的姐姐云。云只说了两句话:“你好不容易逃出你爸的五指山,现在又回去了么?这样你一辈子也长不大!”

葛薇望着天上的缺月,居然嘿嘿咧开嘴笑了。

挂掉电话,葛薇望一眼天空:夜上海陆离的灯光光束长而冲天延展,一直延伸到明朗的月亮上,东方明珠的红灯蓝灯在恣意的舞蹈。

深呼吸一口,葛薇拨出了这晚的最后一个电话,给父亲:“爸,我决定了。”

回到小区,开门,却见门口立着一个大箱子。

“喂,大眼妹,我明天就搬家了。”段峰又抱出一个电饭锅。

“好快,搬到哪里?”葛薇小心绕过一堆堆锅碗瓢盆问道。

“莘庄。”段峰边搬东西边炫耀,“那边的房租一个月比这边便宜500呢!”

葛薇叹息一声:“你不觉得每天的公交费也会贵很多么?”

段峰站起身来,掐腰笑道:“哈哈哈,才不会,我那边有公交始发站,直达,再怎么坐都两块!我可以早点起床!始发站有座位,我可以天天早晨抱着书看,一天来回能看2个小时的书呢!”

——不得不说,这是强迫自己学习的一个妙招。葛薇打量着段峰被格子衬衣撑起的鼓鼓胸肌,头一次觉得当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错怪他了。

换下外衣,她刚要直奔洗手间准备洗漱,却听到里面一阵阵哗哗的水声,只得折回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拿起一本某个胃病男推荐的书,塞进包里,再拾起另一本,刚要翻过几页,手机铃声再次喧闹着入耳。

看一眼来电显示,葛薇犹豫了一下。

“准备让我看不起了么?”那人倒也直入正题。

葛薇抚摸着手里封面红成一片的广告案例书,皱起眉头:“嗯,再也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

“以后再也没有人天天仗着自己是BOSS、甲方和电线杆就总居高临下、吆五喝六了。”葛薇说着,用右脚的鞋脱掉左脚的鞋,右脚将鞋随意地一甩。

电话那头冷冷道:“你连说谎都不会。”

凌欢说:“你好强,又怕别人看轻你,如果真走,会先说服别人同意你走的理由。”

“你……”

葛薇不得不佩服这个思维缜密的人。

“不只这样,我还有两个断言。”凌欢果断地道。

“什么?”葛薇问。

“第一,不出两个月,你必被炒鱿鱼;第二,不出一个月,你必是我的人。”凌欢道。

“才不会!”葛薇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凌欢微微抬眼:“那么,你是打算现在答应我?”说完之后,补充道,“我不喜欢啰唆,给你两个答案,回答我,yes or no ?”

葛薇眼前忽然闪过这样一个电视镜头:一个英俊的海盗飞身下船上岸,飘曳着一袭长衫,摇摇走过热闹的集市,随手拿起一把剑,也不管人家老板乐意不乐意,便居高临下地狠狠俯瞰了人家一眼,威吓道:“卖,还是不卖?”

想到这里,葛薇狠狠按住“挂断”键。许多年前的热烈眸子在窗影上暖暖的浮现:“你……挺好的。”

短短的四个字,热烈、深沉、眷恋、犹豫、害羞、迟疑、不决……所有的词,都凝结其中,那,才是真正的表白呵。

想到这里,葛薇抓起镜子,侧脸,轻轻摩挲着岁月留在那张脸蛋上的痕迹。二十一岁的时候,颧骨这里还没有色斑;二十二岁的时候,即便笑狠了,眼角也没有假性的皱纹;二十三岁的时候……

下一秒,手机再次轰响起来。

大厅里已然沉寂,两个隔壁的邻居也已沉睡,电话的铃声便像一首催魂的夜曲一般,划破的,是整个屋子的沉寂。

张皇地再次挂掉电话,葛薇走到窗边,不远处的码头传来江浪的细微拍击声,缺月折回云中央了。

沉睡的上海,却再次被这阵电话声扰醒。

葛薇知是躲不过,接起电话,懊恼地问:“你是索马里海盗船长吗!”

电话的另一头冷冷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夜晚的江风顺着窗户缝里钻进来,直吹入葛薇的脖颈,葛薇打一个寒战,颀长的脖颈却是直挺挺地扬着:“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这种态度,别说是一年,十年,我们也不可能!你以为你是军队总司令么?还是你要找压寨夫人?女人是你的剑,握在手里也行,扔了也行么!”

凌欢一怔,不慌不忙地道:“女人当然要被男人握在手里,难不成,你希望你的男人天天跪在你面前捶腿修指甲?”

静夜,人声便是最大的声音。

冰凉的声音啪啪敲在葛薇的心上。

女人当然要被男人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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