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尼若进门,换鞋,把包放在柜上。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放了两片柠檬加了一勺蜂蜜。
这是她每天进门的程序。
只是今天,做这些程序时少了些愉悦,多了些机械。特别是喝水时,不再是小口小口地慢慢往下咽,而是一口气灌下。
转过身来,她提起摄影包往书房走,脚步虚浮得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书房不大,两边是深棕色的书架,柜里摆满了医学书和摄影书。同色的书桌上有台电脑、几本摊开的医学类书籍。木地板上铺的地毯色彩艳丽,边缘还织着八宝吉祥图案,显然来自雪域高原。
房间和阳台之间没有门,向外延伸的部分摆满了绿色植物,右边有一盏深红色的落地木质小宫灯,边上放了一架紫檀木古筝,同色的筝凳,黑色的筝架,筝谱翻开的那一页上是《春到拉萨》。
抚筝人都明白:这是一首极难弹的曲子,却又是一首极好听的曲子。想弹好它,仅有扎实的基本功还不行。青藏高原,由于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被世人誉为“地球第三极”。境内雪山林立,江河纵横,湖泊星罗棋布。每到春天,气温回升,雪水化作万道溪流竞发,跌宕而下,蜿蜒曲折,叮咚之声仿如天籁。春暖花开的时节,人们呼朋引伴,带着帐篷、食物,到野外,找一宽阔的地方,伴着流水淙淙,喝酒唱歌,情到深处长袖挥舞、舞步飞扬。《春到拉萨》就是利用古筝宽广和亮丽的音色表现春到雪域后的美丽景色和藏族老百姓喜迎春天的欢快情绪。该曲的引子相对自由,却又要抒发出春到高原的意境,弱起渐强的摇指需要抚筝人收放自如的功底和发自肺腑的愉悦。散板前部分既铿锵有力又节奏欢快,用音色去表达藏族男青年跳舞时脚步顿地尘土飞扬的情景,而后部分却要音色柔美亮丽,如藏族姑娘柳腰轻摆长袖飞舞。用由重到轻、由轻到重的摇指来表现雪山上春风轻拂、万物复苏的旖旎风光和冰雪融化时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之音。
这样的一支曲子,弹的不再是音乐,而是抚筝人的回忆。
尼若极喜欢这支曲子。特别是近些日子,她只要坐到古筝前,最后一支曲子肯定是《春到拉萨》。尼若把包放在书桌边的地板上,再摸出手机关了放在桌上。站了一会儿,她找了张抹布,慢慢顺着桌边坐到地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摄影包,久久才伸出手去,指尖缓缓滑过摄影包粗糙的纹理,再细细地擦去尘土,动作极轻极柔。仿佛那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包,而是爱人的脸。
直到包上再无泥土,她才放下抹布,慢慢拉开了拉链。
如此过了许久,她才打开包,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摄影器材,在最边上有两个空格子。
尼若拿出一个机身,取出镜头上好,抱了在怀里,低着头,呆呆地看着,两颗大大的泪珠悄悄滑落在黑油油的相机上,水印慢慢漾开。
她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直到天色黑尽。她这才取下镜头归入原位,再把机身放好。然后呆呆地看着空了的两个格子处,那里原本放着佳能EOS-1DMarkⅢ和28~300的镜头,是他常用的。曾经,他用那个机子教她如何构图,什么光线下要加曝和减曝。把那个镜头当望远镜使,告诉她远处有头牦牛或是有匹白马。现在,机子和镜头都不在了,已随他的主人而去,只留下这个包和这个伤心的女人,暗夜独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