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路的走法极其漂亮,堪称艺术。用的炭都是由日本进口,市面上不敢说没有,至少也很难买到——特级的备长炭,最短的都有一臂长。用起来可好……”
“你是太需要夸奖了吗?别岔开话题。”(不悦,用皮鞋踢了一下男人坐着的椅子脚)“是啊,用起来可好……那样的高级壁炉,仿佛安置在那里,就是为了销毁文件专用似的。”(带些表演性质的颔首示意)“这说法也太电影化了,或者说——仪式化:唔,这么说更合理些吧。很容易想到的一点——如果要自杀,那么,在自杀之前,自然有必要将一些重要的、不想被活人们看见的东西给毁掉。”
(男人想说什么,却被抢白,无从插嘴)
“仅仅是写有信息的纸张、载有相关人物的照片,放到炉火之中毁之一炬,倒还可以理解:无非事关隐私——算是离世之人需要维护的最后尊严吧。但是,就连笔记本电脑中的硬盘、相机和手机中的储存卡,甚至连手机的SIM卡也全部投入壁炉,悉数销毁,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必须得刻意隐瞒才行——倘若确实是要自绝于世界,这么不洒脱的行为,怎么样也说不过去的吧。”
“备长炭的好处,是温度高且稳定。纸张照片什么的,不在话下——将硬盘磁道、静态储存的芯片损毁到完全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残存信息的地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没有专门研究啦,只是估计……不过,半小时左右,差不多就一干二净了吧。”(若无其事地说着)
“因此,很显然,对‘自杀身亡、加害者空缺’的判断而言,这是第一个挑战。”(看着那说话不带表情的男人,摇头扶额)“另一个挑战也明显——绞刑活结的打法,四处都能找到。红绳绞刑结什么的,自然无甚稀奇之处。问题在于数量:两个绞刑结打在同一根长绳上,于是两个被处极刑的人,就好像鞋带系在一起的一双鞋,被甩到天上,继而挂在了长长电线上似的——面对面,紧紧拥抱……这个我们都看见了的事实,显然有点不太寻常。爱恋、救赎、符号、暗示……不如你自己选选看吧。”
“落魄狂妄的建筑师,喜欢阅读推理小说,对大师和杰作却没有敬畏。凡无从弄懂的作品,对他而言都是故弄玄虚。手头一般的创作,眼中一般的领悟力,却还偏爱卖弄——用狂妄的语调表达状似冷静的主张,自以为客观独立,实则惹人讨厌到了极点。若是在网络上发言,常常会在语毕时附上一个带括号的‘笑’字,或者‘哈哈’两声,以此暗示自己淡然、渊博且平易。无趣又失败的社交方式,莫过于此——偏还有人崇拜、笃信、努力学来这一堪称笑话的法则,实在愚蠢至极。”(不带感情,神情呆滞地说着)
“所以这是其中一具尸体。”(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示意记录)“是T大建筑系的老师吗?”
“他的前世,是来自葡萄牙的一名足球运动员,担任后卫的角色,生在春夏交接之时。体能、脚法、战术组织……他曾拥有一位很好的教练,可惜自身实力欠缺,随着年龄增长,脾气日渐暴躁。沉沦的运动员们,统统相似,耽于女人与酒精,宣告退役,彻底堕落,最终做出了那件事。”
“正经回答问题,并不是一件难事,你觉得呢。”(把快燃尽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好吧,不如简化为一道判断题好了:建筑师是哪一具尸体?戴眼镜的卷发胖子,还是那个小个子、没什么特点的、毫不起眼的男人?你能直接写下他的名字来吗?”(把纸笔推到男人面前)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并不看纸,却向上望一眼日光灯)“无穷轮回的前生后世之间,最不重要的就是命名。记住一些状态和特征,是比较简便的方法。比如人也不是总会转世为人,如果是为爬虫、藤蔓、花草之类,名字就没有用处了。”(注视着提问者,将自己黑色长袖衬衣的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背)“你所说的,那个戴眼镜的卷发胖子,前世是一头长着鬃毛的家养黑猪。他是一名私小说作家。”
“无力迎合读者而自称的作家吗——或者随你的形容:落魄狂妄的作家。”
“对大师和杰作没有敬畏。凡不耐烦看的小说,对他而言都是不值一提。手头呓语般的创作,随意地引用自己一知半解的概念和知识,却还偏爱卖弄——用狂妄的语调表达状似冷静的主张,自以为傲立出世,实则惹人讨厌到了极点。若是在网络上发言,必定文不对题而又略显深意,点到即止,深诣太极之道,实则可有可无草包一个。常常扬言自己要开一家出版社,专印自己所写之书。混世往来之间,多少也有一些无知信众跟随其后。”
“按你的描述,倒确实都是讨厌的家伙。”(略微思考)“跟两个这么不屑一顾的东西住在一起的你,也会想要下手杀掉他们的吧:动机就是‘讨厌’,也算不得稀奇。还是……你早就知道,如果提前从酒醉神游之中醒过来,就可以看到两具预想可得的尸体呢?本来应该是体重更重的胖子,却悬在更高的位置。因为小个子建筑师尸身上所穿的仿制军衣里,前前后后塞满了实心的康乐健身球,给他所代表的杠杆一侧,增加了二十公斤的重量。于是,红绳旋转的绞合纹路,与上悬钢梁之间达成了奇妙的平衡状态,让面对面悬挂的尸体——或者说自杀者吧——看上去可以相拥一处,仿佛表达室友之间深厚的友谊。发现时的状态,小个子到胖子的胸口位置,贴在那里,像在恸哭。”(情绪略激动)“还有,关键的一点是:你正在他们的尸身之下,表情愉快地酣睡。醒来的时候,居然不慌不忙地向负责的警官索要宿醉药。一般人见过这样大场面之后,大概都要接受心理治疗了吧。”(双手撑在桌上)“具备谋杀者的素质,拿烂醉者来制造上吊场景取乐的情况,如此一来,也不难想像——如果是误杀,又是死者的友人,醒来看到那种场景,理应追悔莫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