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三·八九州·福冈

"冷泉阁"名字听起来很好，实际就是所谓"商务旅馆"，住房里不能直拨国际电话；连空的信笺也无，我现在用了一张笔记纸后面写传真。在高消费国家旅行，我们唯只节撙用费一途。因为学校正休假中，一切预计拍摄的临时演员只好用尽当地的人情，譬如Ｌ的女儿、两教授的太太等都下场来打杂；邻居送"养乐多"的欧巴桑帮着穿和服等等。两家友人的和式房间一概被搅乱，角色只好情商他们儿子、女儿的同学担当。

在Ｌ与Ｗ两人的安排周旋下，预计拍的是下列的"纪录片中的戏剧"场面：

a《年轻周作人"伏见馆"时代的初恋人》

周作人（新山聪饰，九州大学三年）。乾荣子（笠遥吉饰，产业大学二年）。

b《"雪夜"小说中的艺妓》

郁达夫（绪方伏饰，九州大学三年）。卖春妇花魁（高木智子饰，九州大学三年）。

中午访问了Ｗ，谈郁达夫小说中的忧国情结与自我暴露。访问在西南大学研究室进行，很难得Ｗ藏有郁达夫亲书的律诗，悬挂起来，裱背却破损得很厉害。还记得一九九三年秋

天来访的时候，Ｗ担保可以协助寻角，他说，学生中不乏漂亮女性。现在假期中，一切变得困难。飞机在福冈落地驱车往市区的时候，这些第一次到日本的外景队年轻人，不禁喟叹说："啊，想不到日本比大陆还像台湾呢！"

我注视着这一方镶嵌在略略高起的小平台上的蹲式便器，侧旁是印着TOTO字样的节水式储水箱 水柱流经一个小小的涤手槽，然后注入水箱去，两种水栓也分别注明"大"或"小"不同的流量。久已未用蹲式的关系，简直有无从下手之感，尤其在这样局促到四壁紧迫过来的仄窄空间里。

记得不久前，还向朋友们回忆起多年前投宿台南一家日式旅邸，室内纸屏上有陆军中将书题的庞巨"虎"字。同样是蹲式的便所，却大得令人恐慌。仔细看，也不过两席宽之地（约一坪大）。因为与惯习上的尺度不同，而发生那种茫然无所依靠之感，那居中的蹲位，甚至使便溺一事变成某种程度的庄严

这空间"尺度"问题，带来我们迥然相异的感受。我现在是落脚在九州福冈市友人的独立书房，这便所又单独盖在庭院里。

此外，她出示一套一九二 年代日本文学的重印本 按初版时的纸张、装帧原样出版的仿古本，有森鸥外的《青年》、荻原朔太郎的《月夜狗吠诗集》，以及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等。譬如《春琴抄》这册书的装帧，当时是用一种类似"漆器"制作的平板，现在也按那原样重制，当然这一套书要比"古书"的价格便宜许多。

荻原前言的《诗论》，友妻还用铅笔逐句译出在印刷字体行间的空白处，看起来备觉亲切。日本锁国时期某个西欧旅人描记的印象："那些像童话般的村落，想象一些身量矮小的人们在里头跑来跑去，的确是一种幸福的景象 "我现在即落在这样的"尺度"中。

"但是根据日本政府最近的统计，男子的平均身高已经超过一七二缡厘米了，"先一夜我抵达福冈的时候，友人的妻子闲聊中说起，"而女子平均身高却远远落后 不超过一六 。"

战后半个世纪体质改良成果的新人类，对于传统的空间尺度也不得不习惯。住在日本二十多年的友人的妻子，夏天回去故乡湖南北部的农村，印象最鲜明的事物之一，竟是："农民的居屋无论新旧，都一律高大宽敞呢。"

我一面吃着番茄炒饭，一面眼睛注视食堂有枫叶纹的窗玻璃。这透光的部分和原木格栅，以及染成藏青的半截挂布帘，形成"日本式"的特别意味。门外一辆前面有斜横杠的女式单车 我骑来的，如果客观的打量我自己此刻的样相 拖鞋，罩着一件不加扣的小背心；鸭舌帽向上掀着，一边把已经含在口里的食物，吸气吹凉 不免一个无赖的印象。这样宽松无羁的心情倒是我旅次中乞望的。

从洞穿过厨房的开口看去，调理着一日之鱼的老夫妇俩，也正分眼睇睨我 到底怎么回事儿？一大早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