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纸上谈兵

一生伏首拜阳明 作者:鹤阑珊


回到北京后,王阳明的耳朵里就总被灌进这样的信息:蒙古人又在边疆闹事了;蒙古人跑进大同城抢粮抢钱抢女人了;我大明朝在与蒙古人的战役中大捷,杀掉三个,活捉一个。

到了弘治年间,文臣不知兵事,而武臣一听要打仗就魂不附体,王阳明心里很是焦急。中央政府高级官员开会,要推出一名民族英雄,在场官员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不是民族英雄,更推不出一个民族英雄来。可想而知,当时要推举出一名大将,比考状元还难。

王阳明在哀叹之余思索着,书生真是百无一用,平时扯淡可以,关键时刻全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而武将则是一群好勇斗狠之徒,有勇无谋,政府招聘武将,所考的科目大都是骑马射箭举重,再精进一点儿就是体操表演。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朝的武状元立下赫赫战功的,因为政府挑选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家护院,而不是开疆拓土,他们不具备帅才那种运筹帷幄的素质。

正如鲁迅当年看到中国人的劣根性而弃医从文一样,王阳明也想弃文从武。王阳明不仅是个书生,在余姚读书准备科考时,本地一个叫许璋的人曾教他骑射,并且还跟他讲过很多军事理念。据说许璋这个人深藏不露,有大将之才,他来到人间的目的似乎就是让王阳明对军事入门,此后他就离开了王阳明的生活。

想要对一门学问精深,就必须要多读相关书籍。王阳明抱来了一大堆军事著作,诸如《孙子》、《司马法》、《尉缭子》、《六韬》、《吴子》、《三略》、《唐李问对》等,这些都是爱好军事的明朝人的必藏书。除此之外,王阳明还找来了南宋政府指定的将领必读书《武经七书》。这是一本编出来的书,质量很差,从这里可以知道南宋人为什么打仗那么臭,但王阳明对这样的书也是如狮子搏兔,必尽全力。

读书最好的方式是在书上乱写乱画。王阳明很早就有这样的习惯,一些专家称这为批注。他对唐朝名将李靖的军事思想很不屑,在《唐李问对》的下卷,他这样乱写:“李靖一书,总之祖孙、吴而未尽其妙,然以当孙、吴注脚亦可。”而对始终受到各路英雄称赞的《尉缭子》的评价只是这样一句话:通卷论形势而已。

王阳明这口气是有点儿太大了,不过,在《孙子》面前,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兵道的总原则就是,误人而不误于人,致人而不致于人。怎么办?就要有万全的谋略。

在《军争第七》中,他这样乱写:善战不战,故于军争之中,寓不争之妙。“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悬权(秤砣)而动”;而必申之以避锐击惰;“以治”,“以静”,“无要”,“无击”,“勿向”,“勿逆”等语。总之,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王阳明研究兵书研究得如痴如醉,每当参加宴会时,他会很快吃掉水果,用水果核在桌子上排兵布阵,惹得大家侧目而视。有人问他,可知道战国时期的赵括吗?王阳明当然知道,那家伙就是因为纸上谈兵才把自己的祖国推向深渊的。王阳明说,我不是赵括。但立即有人追问,的确,你连赵括都不如,因为有人给赵括一个施展的舞台,而没有人给你。

王阳明愣在当场,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即使是韩信转世,又能如何?没有舞台,最好的表演艺术家也只能在街头卖艺。

这次打击远比前两次大。王阳明茫然若失了很多天,终于决定再绕回来,还是要把朱熹的“格物”搞明白,或者说,要从朱熹那里找到人生的理想。

但是,王阳明无法找到,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自作聪明地认为,钻研学问应该左右逢源。的确有人这样做过,并且获得了成功,比如研究心理学的人在心理学领域停滞不前,转而去研究烹饪,结果豁然开朗。王阳明这么多年来研究理学,又研究道家与佛家,再研究兵家,又掉头研究理学。这说明了人类的一个共性,年轻时,每个人都容易冲动,一旦环境有变,立即会随之改变,把原来的宗旨和兴趣都改变了。王阳明就这样晃晃悠悠,连他自己都拿不定主意。

有一幅漫画是这样的:一个人拿着铁锹挖井,在他身后有无数井眼,每一个都快要见到水了,可惜的是,每一个井都没有见到水。

王阳明就处在这样的阶段,但还好,朱熹拯救了他。有一次,他看朱熹给宋光宗的上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长立志。

王阳明如梦方醒。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从前的错误,虽然样样都通,但样样都没有深入研究,所以,最终仍然停留在一些学说的表面。他开始痛改前非,专心研究起朱熹的理学来。

不过,他又陷入了困境。朱熹说,“格物”到高境界时,万事万物都有个“理”在。可王阳明研究来研究去,仍然是:东西是东西,心是心,二者总不能交融到一起而产生“理”。他把自己搞得头昏脑胀,仍然不得要领。最终,他说服了自己:圣贤之路,还真不是我走的啊。

可是,他又不甘心,怀疑态度涌上大脑:朱熹这老头是不是说错了?万事万物都有“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感觉不到?我格竹子时不可谓不下苦功,险些死在上面,我的天资也够聪明,朱熹又不是神。难道,“理”这个东西不是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而是存于心中?

因为这一怀疑,王阳明成为心学大师,“心即理”这一概念如月上柳梢头一样,被世人所熟知。这个时候,王阳明只是怀疑,他认为怀疑是件可怕的事,是对圣贤的不尊重。于是,他从书桌前站起来,伸个懒腰,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鸟飞来,忽然又飞走。王阳明顺手抄起了一本道家典籍,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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