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捷报传给北京后,王阳明叫来他的弟子们,问他们,你们是不是等着喝一顿?弟子们说,理应庆祝啊。王阳明一笑,说,好啊,那咱们就喝点。弟子们很纳闷,因为王老师平时是很抠门的。王阳明说,这顿饭,我是应该请你们的,因为这是一顿感谢饭。
弟子们很惶恐,说,老师,上阵杀敌的是那些将士们,运筹帷幄的是您老人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王阳明说:“你们做了很多,听我道来。刚开始时,我处理问题,尤其是有所赏罚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率性,生怕对不起你们,怕与我平时给你们讲的不一样。处理完那些事情后我还不安,跟你们在一起时,总想着那些事,经常想赏罚分明公正否,想着如何改过。直到与跟你们在一起时一样自然随心,这才心安理得。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帮助。”
学生们如梦方醒,这正是老师经常提到的“知行合一”啊。
接下来要做什么,王阳明先是给北京方面打报告,说要回老家休养。在等待报告时,他决定做点事,而且他知道该做什么,这也是“知行合一”。
剿匪时,很多匪徒投降了,当了顺民。当兵的退伍后一时之间还很恍惚,更何况是土匪。这些人多年都不种地,见到好东西,本能反应还是抢。如何把他们教化成顺民成了王阳明最重要的任务。
王阳明首先从他们的生活环境入手,举乡约、办社学,大行礼乐教化。把那些做过土匪的人每天都聚集在一起几个时辰,给他们开会,传达中央精神,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是一种洗脑战术,战术运用几天后就得到奇效,一些人头晕脑涨,发誓再做贼就是狗娘养的。
不过,王阳明在南赣做的真正的大事是下面两件事,一是刻印了古本《大学》,二是刻印了《朱子晚年定论》。《大学》是中国哲学史上极重要的名著,原本,《大学》只是一本,但被朱熹和程氏兄弟生拉硬扯地分成了经、传两本,这三位老人家可是高手,见到里面有不合阅读的地方,就添进了字。朱熹后来把《大学》编定成为“四书”之首,就更没有人对这部经典进行怀疑了。
王阳明早在龙场悟道时,就感觉朱熹的《大学章句》不是《大学》的本来面目,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是在跟弟子讨论时才提出,并没有行之纸笔。现在他有时间了,所以,就把自己认为的《礼记》中的原本《大学》提了出来,他自信地说,这才是古本《大学》。
“古本”这两字是“真”的意思,王阳明搞了个古本《大学》,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朱熹的那个是假的。他在前言中说:“《大学》谈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两个字——诚意。”接着又说,朱熹居然找不到中心思想,搞出了“格物”两个字,可见,他那本的确是假的。
所以,他把朱熹的分章补传去掉,然后在旁边加上了去掉的原因,并作了自己的解释。这就是他的《大学古本旁释》。熟悉王阳明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他最出色的著作,但还是有人为得到他的这本古本《大学》而激动万分,废寝忘食地阅读。
《朱子晚年定论》是他做的第二件事,他把朱熹晚年的一些与“心学”题旨一致的书信言论收集到一起,称为朱熹的最后结论,然后又把朱熹之前与此相矛盾的话归纳为朱熹头脑发热的结论。这好比说,牛顿后来相信世界上有上帝,这才是真实的牛顿,而他说万有引力是他在扯淡。
王阳明的善后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他的学生也为老师锦上添花。这年八月,他的学生薛侃在赣州刊行了王阳明的语录,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传习录》。在《传习录》中,王阳明就是个名言制造机,随便拿出一句话来,都让后来的儒生发狂。《传习录》的主旨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大学》功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功夫只是个格物致知……诚意之极便是至善。”
反过来说,如何达到至善呢?这就有个先后的问题。许多人都认为,格物自然为先,一旦为先,就会欢喜外物,步入支离之境。但是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可知识是无限的,最终会离大道越来越远。也就是说,当我们走出第一步时就已经错了。
该如何正确地走出第一步呢?《传习录》指示:应该以诚意为起点,这样一上道就在道德轨道上,每活一天都是在为自己的“心”升入至善之境而做工夫。而且是在诚意的率领下去“格物致知”,并不反对一般的“格物”,只是给“格物”一个明确的为善去恶的方向。而所谓的诚意也就是为善去恶。
淡然,这是看得见的善后,看不见的善后是下面这件事:
在准备搞定池大胡子前,王阳明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于是,他洋洋得意地给他的一个学生写信。信中先是回顾了他的奋斗历程,最后,依然是告诫学生们要好好修行,所以有了下面这样的话:“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我来铲除几个小毛贼,不足挂齿;你们扫荡心中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这才是为丈夫不世之功业。”
“山中贼”自然是南赣那些盗匪,但“心中贼”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