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年轻的公子噙着笑握着那颗刚刚雕琢好的核桃,轻轻一摇就听得到清脆的铃铛响。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女子,隆起的小腹不过多日就要生了。他温柔地看着她,心底默念:“锦娘,此生,不管后路如何,我都是爱你的,这枚核桃,再不会有第二颗。”
他将那核桃放进她手心,温柔道:“锦娘,倘若将来是女孩儿就叫沈如霜,倘若是男孩儿就叫沈玉珏。”
沉珂看向站在锦娘身边的孩子,怪不得见到他就欢喜得很,怪不得他的脸看着总觉得似曾相识,那,便是他的孩子吧。
“从今日起,连路人都不是!”锦娘又喝一声,铮铮傲骨,眉宇之间竟也浮现了几分英气。她立在那里,分明是个小女人,然而瞧在周遭人眼里,却陡然高大起来。
她牵着玉珏朝喜堂内走,家丁面面相觑却都不上来阻拦。范暖媛立在那里动弹不得浑身汗湿,抓着沈沉珂的手,一点点地松开了。
场上没有人说话,锦娘一直走到沈沉珂面前站好,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上他俊逸的脸庞,就是这张脸五年来她从未忘记过。
锦娘呵呵笑,像是不死心地问:“沈沉珂,你当真要娶她为妻吗?”
沈沉珂默默看她,伸手搭上她的手背,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是的,我娶她为妻。”
锦娘没有抽回手,依旧在笑,“那么,我呢?沈沉珂,你把我放在故人的位置上,这个故人,算什么呢?”
沈沉珂张了张嘴,眼神深沉无比,却收了笑。
锦娘点点头,“好好好,沈沉珂,如此,那许多问题我亦没有必要再问你。不需要再问你五年前你如何脱险,不需要问你为什么五年都没有来找过我,不需要问你为什么,轻易地就娶了别人为妻。”
锦娘微笑,“再也不需要了。”
她抽回手转过身去,沈沉珂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肩膀,然而范暖媛伸手按住他伸出去的那只手。
到底,什么都没有抓住啊!
锦娘一步一步朝案几走去,路过范老爷范夫人连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多余。大少爷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大少奶奶依旧在喝茶,似乎锦娘是谁她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
宾客全部围在外面,都低低地耳语交谈。玉珏跟在娘亲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沈沉珂的眼神,空洞了很多,大大的眼睛里面,透露出一种敌意。
这个人,就是娘亲挂念了五年,他念叨了五年、等待了五年的爹爹啊!他再看向范暖媛,为什么待他很好的媛姨,要嫁给自己的爹爹呢?倘若爹爹有了媛姨,那么娘亲要待在什么地方呢?
他紧紧抿着唇,然后低下头去再不看任何人。
锦娘直走到案几前,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毛笔,飞快地蘸上墨迹,手腕抖动之间,笔尖飞快地在宣纸上游走。
所有人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甚至谁都没有上前一步。范夫人和范老爷气得面色发白,这女子好大的胆子,在范府也敢如此放肆,范府这次脸面真的是丢尽了!范夫人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站起来一挥袖,就朝内堂而去,路过沈沉珂的时候,重重地哼了一声。
门外的看客像是知道什么,好一些已经悄悄离场,此时看过去门前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纯粹看热闹的人了。
大少爷走到大少奶奶身边去,低声道:“我们走。”
然而大少奶奶却连眼皮都没有抬,悠然品茶道:“急什么,且看着。”
大少爷面上一冷,眼神很凉,然而他到底没有说什么,在大少奶奶身边坐下,再不看她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锦娘啪一声丢下手上的笔,伸出手指放到唇边咬了一口。红豆一样的血滚了出来,锦娘看玉珏一眼,手指按了下去。
她拎起写满的一沓宣纸一角,直步走到沈沉珂面前,“沈沉珂,自此锦娘是路人,你我男婚女嫁再无相干,并且从今天开始,沈玉珏更名温玉珏,自此与沈家没有丁点干系。沈沉珂,当我温锦娘,看错了你!”
说着,哗一声将那写满了字迹的纸张甩向沈沉珂的脸。一共七张,此时一张张如白绫般飘落在地,盘旋着,全部凋零。
和这些宣纸一起甩出去的,还有五十两银子,“这个,也再无需要了。一切与你沈沉珂有关系的物事,都再无需要了。我每天念叨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娘儿两个,可是没有;书信年年都寄年年都失望;我盼了五年,等到终于有银子了,终于可以带着玉珏回去见你。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怪你五年来的不闻不问,然而多么可笑。终于有了盘缠却看到自己的丈夫娶了别人为妻,被自己的丈夫说成是故人,路人一样的故人!沈沉珂,你好狠的心!”
说完她啪一声一个巴掌甩过去。沈沉珂未曾躲,伸手覆上被她打到的半边脸,很痛。锦娘又该有多痛呢?是什么让那样一个精致的女子变成今日的这般模样?是什么让一个温温的女子变得这样决绝?是什么让这样一个柔韧的人对着曾经的爱人,狠狠地摔下一巴掌?
锦娘牵起玉珏的手朝外走。她走得并不快却足够的坚持,此刻,转身的瞬间,已经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身后,沈沉珂沉默着一双眼睛单单只是看着。他不曾挽留,只是蹲下身去,一张一张地捡起散落一地的宣纸。
他捡得很认真,然后很小心地将那沓纸张抱在怀里,把那沾着血迹的手指印子,贴着脸摩挲了几下。他脸上在笑着,要一个女子给丈夫下休书,那又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笑了,笑了又笑。倘若不是他有些颤抖的双手,那么,谁都看不出来,唤名沈沉珂的男子,亦是心如刀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