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玉佩罢霓裳,相对绾红妆。藕丝风送凌波去,又低头、软语商量。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
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银塘。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菰米漂残,沈云乍黑,同梦寄潇湘。
秋天到来,并蒂的莲花宛若将《霓裳羽衣曲》舞至零乱而止的佩玉女子,又像一对身着红衣联袂而来的少女。她们情意绵绵地在风中摇曳,宛若步履轻盈的凌波仙子,就那样缓缓地低下头,脉脉私语。她们怀着同样的款款深情,同样至为苦涩的莲心,背对着斜阳迟暮。
在这如洗的月色下,在这小塘之中,即使香消玉殒了,也会生出新的清香。她们正如桃根、桃叶两姐妹一样终身厮守,身旁始终陪伴着双宿双栖的鸳鸯。菰米层层犹如天上的浓云,她们正如舜帝的娥皇、女英二妃,把同样的梦魂葬于潇湘的云水之中。
这首词着重描写了即将凋残的并蒂莲花的意态。据《太真外传》载:“唐玄宗梦游月宫,有仙女舞此曲,玄宗密记之,遂传人人间。”这里所提到的曲子,就是《霓裳羽衣曲》。另据《明皇杂录》载:“玄宗梦凌波池中龙女,制《凌波曲》。”后诗词诸家每每混淆二曲,用以描写水生花卉婀娜的姿态。舞罢霓裳,又舞凌波,相知相契,凋残的意味被逐渐淡化,融化在一种绝尘的至美和并蒂的深情中。
词中所提到的“桃根”、“桃叶”是一对姐妹,《六朝事迹类编》中载:“桃叶者,晋王献之爱妾名也,其妹日桃根。”无论是桃根、桃叶,还是同为舜帝溺于湘水的娥皇、女英,这些喻体如此动人,因为饱含情韵而饶于姿态,也因为词人这种深情的赋予,使作为本体的并蒂莲花,更添意味。而“菰米漂残,沈云乍黑”之句则自杜甫《秋兴八首》“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句化用而出,暗喻着荷花的凋落。
康熙十九年、二十年,纳兰与好友顾贞观、严绳孙、秦松龄等同聚京畿,文人雅集,赏花作诗。在其他人的词集中,也都有以《一丛花》为词牌,吟咏并蒂莲的作品。在友人团聚的温暖环境下,纳兰的笔下也生出了许多暖意,眼见将死的莲花,却收起了一贯的凄楚,代之以深情的唯美。美的逝去固然令人怅惘,但是如果有一个知己相伴终生,一同老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莲与“怜”同音,而在古代,“怜”即是“爱”的意思,所以古人所说的采莲含有强烈的求爱意味。莲又被称为水芙蓉,在《古诗十九首》中便有“涉江采芙蓉”的句子。南朝乐府《西洲曲》中说:“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莲子青如水”正是“怜子清如水”的谐音,爱你之情似水样澄明,表达了一个痴情女子对男子的纯洁爱情。其实,中国的莲花比之西方的玫瑰,是东方式的爱情象征。不同之处在于,玫瑰取爱之炽热,莲花则尊爱之纯洁。
莲,不愿开在陆地上的花朵。因为水的涵养,便多了几分多情和灵秀。正如周敦颐的描述,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曹雪芹塑造了很多如花的女子,却独独把“风露清愁”
这芙蓉式的姿态给了黛玉。在曹雪芹心中,黛玉的脱俗、柔弱、多愁、婀娜,正像这芙蓉花,是群芳之冠、百花之后,是最饶姿态和风致的一种花朵。
正因为此,芙蓉的凋落也更加牵动着人们的心怀。李清照的《一剪梅》起笔便以一句“红藕香残玉簟秋”奠定了伤别伤春的凄凉色调。姚燧的《普天乐》也诉说了相似的心怀:“芙蓉谢,冷雨清灯读书舍,待离别怎忍离别?”在这份无可挽回的伤悼中,在离别后一贯的刻骨思念里,凭吊的也是随时间逝去的美丽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