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乡里过年有“跳年”,元宵有烧灯。烧灯夜人家把大油松树挖孔,筑硝磺炭与钢砂调和而成的药料,筑数千槌,再用黄泥封口,开小孔,从小孔中引火,即刻烟花上冲数十丈高,发大声如雷,五里外皆可见闻。苗人打野猪皮鼓吹牛角与铜角,呼啸如狂,此种壮观,年青时的我曾见到过,现在恐怕皆失去了。此时大概尚保留的只是我那地方遇元宵时,小孩十五六岁,皆赤膊不衣,尽花筒直喷,旁人打鼓相和。花筒较大力强,也可以把年轻人冲倒。不过被冲倒后,是照例随即就爬起的,蛮性的习俗是不缺少美的。18/45/1930
唱戏是使神欢喜的事。我们虽不曾见过神打哈哈,但一些当地老太太,一些小孩子,一些靠摆赌摊为生的闲汉子,一些官,一些生意人……的确是同神分到得了不少喜悦了。他们这些人,在平时,全是很省俭的人,一些不省俭的人在平时也无可花钱地方,因这社戏一开始,于是自然而然可以把钱的用处得到了。譬如说,平常时节我们有钱也不能拿钱去请一个人来恭维,且把这挥霍的大量给同乡知道,因了唱戏,因了唱戏有着那打加官的习俗,于是这钱的用处就成了有意义的事了。其次是买坐位,买茶,买点心,也可以把这省俭下来的钱痛快的挥霍。还有小孩子,地方一有戏唱,学校是就不必进。这自然是更妙的事了。至于卖东西的,可以赚钱,我想这个用不着来说明白了,我们大致总不会不明白赚钱一事是应当欢喜或忧愁。2/392/1928
全(戏)场的人都乐着,台上的混乱与神鬼的显隐,给了这些原始民族以惊讶中的兴奋。每一个简单的心都尽这戏的情调跳跃着了,连那在平时专以打算盘过日子的米商人,到了这里也似乎只能放下心上那一具算盘,让这一颗机警的心为台上那场战争摇动了。2/394/1928
遇到唱山歌时节,这里只有那少壮孤身长年的分的。有要俏皮,有要逗小孩子笑,又同时能在无意中掠取当场老婆子的眼泪与青年少女的爱情的把戏,是算长年们最拿手的山歌。得小孩们山莓红薯一类供养最多的,是教山歌的师傅,把少女心中的爱情的火把燃起来,山歌是像引线灯芯一类东西。这些长年们,同一只阳雀样子自由唱他编成的四句齐头歌,可以说是他在那里施展表现“博取同情的艺术”,以及教小孩子以将来对女子的“爱的技术”。3/348/1928
许多人爱说别人的故事,是因为闲着无东西吃,或吃饱了以后,要寻出消化那好酒好肉的方法,所以找出故事来说……
在那地方是不必花钱也可以找到玩的方法的,譬如到河里去洗澡,到山上去摘野果野花,更胡闹一点的则是跟了年长一点的人到乡下去,调戏乡姑娘,日子过起来总不算长的。5/379/1929
一个野蛮的灵魂,装在一个美丽盒子里,在我故乡是不是一件常有的事情,我还不大知道;我所知道的,是那些山同水,使地方草木虫蛇皆非常厉害。7/41/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