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男人显然有些深层的愠怒,手臂上突兀的青筋随着脉动有力地搏动着。男孩见状,连忙摩挲着那些青筋,小心翼翼地讨好道:“爸爸别生气,姐姐只是没来过上海,不适应……”
“哎!谁没来过上海啊!要不是你妈……”
我懒得再说下去,空气中弥漫的燥热使我瞬间疲倦,坐了整晚的火车不免有了一丝睡意。我靠在椅子上,深呼了一口气,终于不再作声。昏昏沉沉中我听到左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叹息,有些无奈,甚至是有些沧桑,像是为终于结束最后一声炮响的战争画上了一个终结的圆圈:“喂,小鬼,不许叹气!”
他吸了一口气后不再作声,沉默地像一根柱子。
你没有想过吧,这就是你翘首以待的姐姐,桀骜不羁,甚至有些犀利刻薄,为了一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硬生生地把你当成了讨债的对象。
尽管她本身并不是那样。
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那栋陌生的房子前,这将是我未来三年寄居的栖所,将是一个我不得不称为“家”的牢狱。
走进去,就是身陷囹圄,心中只是简单地挣扎燃烧着两个镀金的大字:抗争。
和男人抗争,和那个让人鄙弃的狐狸精抗争,甚至是和那个小鬼抗争。
而现实是,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是孤独的一个人,只想在一片无法脱身的淤泥中尽己所能地保护自己。我答应过妈妈,会好好地回去。事实上,我从承诺的那一刻起便在等待着那一天,执著而坚强。
开门的是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1米58的个子,足足比我矮了一头。我俯视着她笑得谄媚的脸,轻蔑地笑了——这就是当年那个风情万种的狐狸精,部队中背景显赫身姿挺拔的女军官。呵,如今竟落得家庭主妇般越发矮小臃肿的身躯,和抹不去的岁月风痕。
小鬼的妈妈是除了势力和大把大把无从挥霍的金钱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的女人,用自己奢华的背景交换自己所谓爱情的卑微的女人。很多年后我见到她时当面对她说:“你真可悲。”她沉默,也许只是为了突显自己的学识和涵养不想跟我计较,也许十几年来从这个男人身上收获的除了悲哀再无其他。
谁知道呢!
男人推着我进了门,她拉着我的手问询路上的情况,我笑着回答:“虚伪。”
冰冷的二字一脱口,她便瞬间变了脸色,像是被谁打了一个大大的耳光,有些糙老的皮肤闪烁着暗沉的颜色。是的,我让她尴尬了、让她失尊了,我把她准备许久的笑容毫不在意地丢尽了冰冷的垃圾箱。重点是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不在乎,但是她在乎。这就够了。
“桑桑,带姐姐去她的房间。”
她扭头,对站在我身后的儿子吆喝着,上海腔的普通话让我身上的鸡皮疙瘩紧急集合。我鄙夷地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终是笑着说:“阿姨,您这普通话说得我真难受。”她抓了抓耳边的碎发,尴尬地笑了。小鬼见状,马上跑过来,拉着我往二楼跑,我暗暗抓紧了他的手,在上面悄悄地掐出了一个无名的形状。
他扭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到了屋门口,他熟练地打开,随即拔出钥匙交给我。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简易的写字桌,一个把手有些破损的柜子,还有一张单人床安安静静地躺在窗户下面。整个屋子阴森森的,甚至看不到一丝光线。呵,真是寄人篱下的生活,连挑剔的余地都没有。
我拉住小鬼的胳膊,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吓了一跳:“桑……桑对吧,带我去你的屋子看看好吗?”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像是要认清眸子里那个属于他的小小的影子。而后,他拉着我的手出了房门,隔壁就是他房间,门上贴着大大的樱木花道的海报,我看着,不动声色的笑容爬上嘴角。意味很深,深到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一开门,我笑了,果然是另一番陈设。舒适的小屋,一台电脑昂扬地趴在桌子上,大大的透明书柜里塞满了书,小巧的背投电视闪映在墙壁上,温暖的阳光透过大大的近乎落地的窗子设在床铺上,怎么看都是父母温情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