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禁欲(12)

后悔录 作者:东西


过了些日子,我爸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红晕,就是别人称为健康的那种颜色。他的鼾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持久,可以从晚上一直响到天空发白。后半夜,他再也不离开床铺了。洗菜做饭时,他的嘴巴除了尝盐头,还会跑出一长串的南方小调。他没吃中药,怎么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呢?

要不是我去抓那只麻雀,也许我爸的脸色会持久不衰。但是那只麻雀太会挑逗了,就像是对你挤眉弄眼的女人,你要不想打她的主意就证明你没有力比多。当时我没能力这样思考,出事以后才怀疑它可能是一只女麻雀,要不然它不会这么妖精,我甚至怀疑它有可能是赵万年派来的。它从仓库的瓦檐上飞下来,落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抖着羽毛叽叽喳喳地叫唤。我轻步走去,伸手抓它,它往前跳几步。我再抓,它再往前跳。每一次,它都跳得不是太远,始终保持在我手臂的范围里,像是请数学老师精确计算过似的。有一次我的手指碰到了它的羽毛,它并不害怕,仍然轻轻一跳,仿佛是在等我。我站住,吸了几口大气,屏住呼吸往前扑,鼻子磕到地上,一阵酸溜溜。它从我手掌下扑棱扑棱地飞起,落在瓦檐上大声喊叫。我捡起一颗石子砸去,它跳了一下,钻进瓦檐下的鸟窝。

我顺着木柱子往上爬,三下两下就来到了瓦檐上。我把手伸进鸟巢,两只麻雀哗啦地飞出来,弄得我手忙脚乱,打碎了一块瓦。我说过,我们这三家只是砌了隔墙,每一户的头上都直接面对仓库的瓦片。麻雀飞走了,我从瓦缝往下一看,自己简直变成了天。于家的蚊帐顶、柜子和水缸一目了然。赵大爷坐在客厅里抽烟斗,一团白烟像布那样缠绕他的头发。赵家的卧室里,我爸竟然睡在赵山河的身上。天哪!我的身子一下就抖了,连汗毛都竖起来,好像整幢仓库都在坍塌。我脸上贴着的一块瓦掉下去,正好落在赵大爷面前,碎成了泥巴。赵大爷抬起头:“谁?”我爸飞快地从赵山河身上滚开,遮了一件衣服,抬头看着。他们最多能看见我的一小块脸,而我却看见他们的全部。

赵大爷从仓库后门跑出来,手搭凉棚望着我:“原来是你这孙子。”紧接着,我爸也跑了出来,指着我咆哮:“你找死呀?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爸在地上跳来跳去,就像那只麻雀寻找着什么,终于他捡到了一根竹鞭,拿在手里叭叭地挥舞:“你快给我下来!”我站在屋檐上,两腿抖得像墙头草。赵大爷夺过我爸手里的鞭子,折成两断丢在地上:“别吓着他。”我挪向木柱头,想顺着它往下滑,但是我的手麻痹了,没抓稳,差一点就像瓦片跌下去。赵大爷抬头望着:“广贤,别害怕,你抓紧一点,慢慢地滑下来。对了,用两只手抱住它。好!就这样,两腿夹稳了,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你不要紧张,年轻时你赵大爷经常从这里爬上爬下,去抓上面的麻雀给你家爷爷下酒。高兴了,他会叫我陪他喝两杯。对了,就这么往下滑,再往下滑……”

我跟着赵大爷的声音滑下来,双脚落到地面,还没等我的身体完全站直,耳朵就被我爸掐住往上提。我哟哟地叫唤,踮起脚后跟。我爸吼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没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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