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禁欲(25)

后悔录 作者:东西


当时,我们家的相册摞起来差不多有两尺高,我妈只拿走其中最重要的两本。我从那堆相册里翻出跟我爸的合影,然后用剪刀把他剪掉。照片大都是黑白的,只有特别好的才上色彩。有的照片仅三根指头宽,脸小得就像黄豆;有的人挨着人,中间没有一点缝。为了剪掉我爸,有时我不得不把我妈或者我的膀子一同剪掉。有几张小时候我爸抱着我的照片,剪起来才叫考验人,我得沿着我的轮廓剪一圈,这样我爸才掉下去,照片上只留下他抱着我的那双手。那双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手也不能放过,我用刀口刮,直到刮不见为止。

做完这一切,我觉得我干净了,但是我爸还没干净。我恨不得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用肥皂搓洗十遍、二十遍,再把它们放回去。我开始蔑视他,具体的表现就是不干家务,而是跷起二郎腿看那些他带回来的报纸。在我看报纸的时候,他会低着头走进来,把新的报纸丢到我面前,然后一声不吭地去厨房煮饭。当我把报纸上的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看了一遍,就听到他低三下四的声音:“可以吃了吗?”我放下报纸,坐到餐桌边埋头吃起来,一句话也不跟他讲。他的眼睛不时瞟我一下,希望我能说点什么,但是我什么也不说。报纸上明明写着,对坏人就应该像严冬那样无情。而一个坏人,就应该被冷落,被看不起。

我爸是少爷出身,他哪受得了这样的冷脸,没过多久,他就主动跟我说话:“广贤,你别拿白眼仁看我。你不知道,在旧社会像你爸这样的身份,可以娶四五个老婆,睡一个赵山河算老几?你妈她不理解,那是因为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而你,是从我身上出来的,是我亲亲的儿子,难道你就不能理解,不能同情吗?”从他的语气里,我知道他对赵山河贼心不死。他哪里知道,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曾广贤已经不是过去的曾广贤了,这个曾广贤没有白看那么多报纸,已经懂得用上面的理论武装头脑。

一天傍晚,我爸的裤带上忽然掉下一本书,那是一本用旧报纸做封皮的书,书页哗啦摊开,露出女人的光屁股,竟然还是彩色的。我被那幅丑陋的画面吓呆了。我爸转过身,拾起书拍了拍,重新别到裤带上。他别着那本书站在水池边洗碗,两只膀子轻轻晃动,汗衫上开着几个破洞,头发长了,白头发就更加扎眼。我爸勤劳朴素的背影让我的心动了一下,我想如果再不挽救他,也许他会彻底堕落,会调戏妇女,会成为强奸犯。我哪还丢得起这个人呀!

现在说出来可能你以为我是吹牛,但是我向你保证我没说谎。我是一个政治的早熟者,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关心政治,没什么前途。我从来没看见赵万年佩服过谁,连撒尿都把两个鼻孔指向天空,很少低头看人,不过,他佩服我。当时,我去找他挽救我爸。

他说:“批来批去,就跟赵山河那么一点破事,大家都没什么兴趣了。”

“其实还大有内容可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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