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的信早就写了一床铺,只是我这个超级傻瓜没及时投递。收不到我的信,她就得面对现实,其实,从坐上开往八腊公社班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得面对现实。县城到八腊公社的路全是弯的,起码有二十几个大弯,坐上车她就感到晕,车一动她就呕吐,一路上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吐得她一点也不觉得风物还是天乐好,差点就从窗口跳下去,一头撞死。后来她去县城给自己寄信也是这么个吐法,为了虚构一个人来爱自己,她每次走上班车全身都在发抖。
她和百家、光明是在深夜到达谷里生产队的,王队长把两个男的领到他家,把她一个人带到那间泥房,说女的单独住方便些。王队长甩手就走,也不管她害不害怕。那是一间单独的泥屋,周围没有人家,如果不是点着灯,就没有一丁点光源,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楚。可想那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坐在蚊帐里,眼睛一直睁着。外面的刮风就像鬼叫,甚至有好几次她听到脚步声都到了窗口下,吓得她的毛根都立了起来。当时她多么需要一个不怕鬼的男人陪伴,她甚至想如果谁来给她壮胆,她就嫁给谁,不管这个人年龄有多大,样子有多难看。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她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眼看就要晕倒,就大叫一声,拉开门逃出去,没想到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说:“别害怕,我是来帮你守门口的。”
在生产队劳动大都是分块块,比如挖土,每人划一块,谁挖完了谁就坐在一旁看别人挖。她从来没拿过锄头,哪挖得过农民,只挖一次手就起了水泡。起泡了不能休息,第二天接着挖。她手里的泡被锄头把磨破,整个掌心血肉模糊,痛得就像刀割。但是她不能叫痛,叫痛就是怕劳动,就是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所以她得缠着纱布挖。凡是挖土,她总是落在最后,开始别人还帮帮忙,多次帮忙之后他们也累了烦了,就不再帮了。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站在门口帮她守夜的人一直帮她,哪怕别人嘲笑,他也帮她。当那个人的锄头抢在她的前面,把她没挖完的土全部挖完之后,她就觉得那个人像她的男人,是毛主席给她派来的丈夫。
有一天,那个人走进她的泥屋,对她说:“跟我好吧。”她摇头拒绝,尽管那个人帮了她许多,她还是拒绝,原因是她对我还心存幻想,她还想嫁回城里来。她一直用我来排斥那个人,甚至拿出她冒充我写的信让那个人看。但是那个人不相信,说:“要是他真爱你,早就来看你了,而不只是写几封酸溜溜的信。”她的拒绝没有打击那人个,他照常帮她挑水、打柴、洗衣服,帮她到公社去买红糖。
就在我信件到达的前两天,也是下大雨,她屋前的柴火全淋湿了。晚上收工回屋,肚子饿得呱呱叫,她急着生火做饭,但是柴火湿了,怎么也烧不燃。她低头吹火,浓烟熏得眼泪直流,后来泪水越流越多,再也分不清那些是烟熏的,那些是委曲的。这时,那个人来了,往湿柴上泼了一点煤油,划了一根火柴,火便熊熊起来。她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就像看见发明蒸汽机的瓦特那样满脸惊喜,一头扑进那人怀里。用煤油生火尽管看似简单,但她却根本没想到,现在她一直用这种方法生火,省去了许多麻烦,至少不用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