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友谊(18)

后悔录 作者:东西


第二天晚上,我刚走到谷里村头,就听到开会的声音。社员们在几盏马灯的照耀下,围着一个台子。台上低头跪着小池和于百家,他们的脖子分别挂着两双破鞋。小池头发零乱,脸上有划痕,嘴角有血印。于百家的左眼肿了,上面浮起半个黑圈。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个为小池淋煤油生火的就是于百家,于百家就是小池的瓦特。

围着台子的人墙慢慢地往里收缩,越来越小,越来越紧,社员们抢着发言,这个声音高起去,那个声音低下来……从社员们的发言得知,小池和于百家在草垛里被抓了现场。那是稻草垛,是留给生产队的牛过冬吃的,但是小池他们竟然钻进去干那种事。干那种事不要紧,关键是他们把草弄脏了,谁敢保证耕牛吃了这些草不怀上孩子?

我的脑袋整个木了,像放进了速冻的冰箱。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听不到声音,只看见社员们笑得前仰后翻,嘴巴张得像鲨鱼,牙齿利得像钉耙……我的身子颤抖,牙齿打架,手心里为小池捏了一把汗。一个妇女拿起一束稻草,在小池的嘴巴上扫来扫去。旁边的人一起喊:“吃,让这两个牲口吃。”小池把脸歪过去,有人把她的脸扭过来,“吃!吃!吃!”的喊声越来越响亮。于百家一把抢过稻草,喂到自己嘴里,像牛那样嚼了起来。社员们拍响巴掌,笑成一片,几乎把整个会场都要掀翻。

小池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虽然竭力克制,但哭声还是泄漏了,哽咽,抽泣,伤心得像个被拐卖的。于百家发出一声干呕,把稻草“哇”地吐掉。有人喊:“让他吃了!让他吞下去!”荣光明从竹杆上拿走一盏马灯:“今晚就让他吃了,明晚还看什么?就斗到这吧。”直到马灯分别被人拿走,社员们才慢慢散开,他们一边走一边回头,脚步有点粘,像是恋恋不舍。

我尾随小池到了她住的泥屋。她的眼角还没擦干。我说:“对不起,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跟你来插队。我不会像百家这么莽撞,这么不负责任……”话没说完,我听到叭的一声,小池的巴掌落在我脸上。我的身子一抖,手里的网兜掉下去,赵敬东买的那三瓶罐头全部破碎。我摸着脸,以为她还没从批斗会现场回过神来,便大声地:“小池,我是广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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