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拥护维新的诸臣对光绪帝锐意变法更是欢欣雀跃。光绪帝诏定国是后,侍读学士徐致靖即让康有为代拟保荐人才折。康有为很快将奏折拟好后交给徐致靖上奏。其折称:
为国是既定,用人宜先,谨密保维新救时之才,请特旨破格委任,以行新政而图自强。康有为忠胆热血,硕学通才,明历代因革之得失,知万国强弱之本原。其所着之书,善能借鉴外邦,取资法戒。其所论变法,皆有下手处。其才略足以肩艰钜,其忠诚可以托重任。并世人才,实罕其比。若皇上置诸左右,以备顾问,与之讨论新政,议其先后缓急之序,以立措施之准,必能有条不紊,切实可行,宏济时艰,易如反掌。故臣特具折保荐康有为。此外,湖南盐法长宝道黄遵宪、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刑部主事张元济、举人梁启超等四人均硕学通才之士,臣特此一并保荐。
折上后,光绪帝即下谕旨:三日后预备召见康有为、张元济,黄遵宪和谭嗣同送部引见,梁启超由总理衙门察看具表。
翁同龢见光绪帝下谕旨拟召见康有为、张元济,更感兴奋。他即命人传话康、张二人,说:“圣上擢用二位维新贤才,当是大清中兴之端。老臣想趁皇太后明日召见之机,进献忠言,以期皇太后颁懿旨维护新政。”6月14日应召这天,翁同龢清晨就起了床,顾不得用早膳便乘轿向颐和园去了,在近午时分抵颐和园朝房,不久便传至乐寿堂。他向端坐在堂上的慈禧太后请安后,即对她前天赏赐给自己葛纱折扇谢恩。
慈禧太后看着跪拜在眼前的这位白发老臣,横直不舒服,仿佛他就是三年前梦中所见、将自己一竿打下莲花宝座的白发渔樵,恨不得将他立时斩首问罪。但她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问道:“你远路来,可吃了饭?”当翁同龢应答没有吃时,她就恩赏午饭,叫他快下去用餐。
下午,慈禧太后又降懿旨让翁同龢夜晚歇息在颐和园,说皇帝也来园中处理朝政,翁同龢顿感懿恩浩荡,即遵旨歇息园中。入夜,天上飘起靡靡细雨来。翁同龢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沙沙雨声,怎么也不能入睡。他想到近日来太后对自己格外垂青,又想到明天就是自己的六十九岁生日,皇太后可能更会恩惠有加,心里美滋滋的,乃至一夜竟无睡意。
6月15日凌晨,天尚未亮,翁同龢便起了床。他向空叩首以谢苍天佑福自己,继而备朝章,接着兴冲冲地赶去仁寿殿早朝。然而值班太监来朝房传呼诸大臣进宫时,特着翁同龢勿入。这使他心头一怔,预感到将有某种不测之事降临到自己头上。他竭力抑制着心头的不安,呆坐在朝房独自看雨。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诸大臣陆续退朝。先是荣禄,接着是刚毅、徐桐,他们连招呼也不打一下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最后出来的是孙家鼐,他一脸忧郁,只是向翁同龢点了点头,就默无一语地走了。这时,太监来传翁同龢听旨,翁同龢连忙跪拜在地接旨。传旨太监宣读的是光绪帝亲发的朱谕,朱谕称: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舆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辞色,渐露揽权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念其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龢着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
翁同龢强忍着苦痛听完这道谕旨后,已是涕泪满面,泣不成声。尽管他不信这朱谕是出自光绪帝的本意,但突然的开缺把他彻底摧垮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向住所走去。接着他强忍屈辱,请军机章京李玉坡代拟谢恩折,言“臣感激涕零,自省罪状如此,而圣恩矜全,所谓生死而白骨也”。谢恩折上达后,光绪帝不敢接读。自前一日接到慈禧太后令他将翁同龢开缺回籍的懿旨后,他已是惊魂万里,战栗变色,涕泪满面,竟日不食。下旨开缺恩师的当天,他亦粒米未进,以致太监背后说他着了翁师傅的魔。
按照朝规,翁同龢必须在被开缺的次日向皇上叩头谢恩,因而他只得在颐和园中再歇一宿。17日一早,他顾不得腹中饥饿,踉踉跄跄赶到光绪帝驻跸的玉澜堂门外,跪在御道旁的湿地上叩头迎驾。想到这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与光绪帝见面,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自己用尽心血培育、曾朝夕相伴的皇帝,翁同龢恋情难割,心如刀绞。
这时,一脸忧郁的光绪帝坐在步辇中临朝,出门后突然发现师傅跪在宫门道旁的泥水地上接驾,浑身直打冷战。愈近时,师傅憔悴而熟悉的面容、零乱的白发愈是映入眼帘,使他禁不住泪如泉涌。他本想停下来同师傅讲几句知心话,但因在慈禧太后眼皮底下终究没有勇气。步辇已过去好远,他仍回头无言地看着师傅。翁同龢亦默默地跪在原地,把谢恩的话永远埋藏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