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我一般会在每个周末来临之前，向队长提前递交一张潦草的请假条。经批准之后，再跑上几步，双手托起假条毕恭毕敬呈到团长或副团长面前，然后等待他们抽完烟、喝完茶，签字，审批。有时，他们会装作很尊重我的样子，问一句：多久回来？如果按我的意愿，应该回答：天黑之前就回来。但部队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让你按自己的意愿来的，那样太容易玩物丧志了。于是只好违背自己的心愿说：首长看着办吧，我很知足的，差不多就行了。在部队，年复一年，我十有八九都在违背自己的心愿，我太对不住自己了。我必须利用双休出去放放风，否则一定会失去灵感，而后彻底疯掉。我不知道我们单位的战友是怎么想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也在心照不宣地做着同一件事：一层一层地往上递交光荣的请假条，那动作显然比我麻利得多。他们出去做什么，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出去什么都可以不做（其实常常是找不到事做），但我不能不会晤布达拉--这是一个在封闭式管制条件下的现代军人无可奈何的选择，很徒劳。在拉萨，只要出门，无须打车，随便你往哪个方向一站，你都有可能望见布达拉，或者说布达拉在看着你，高高在上地看着你的脸和眼，但你并不愿意多看它一眼，这简直成了你无路可退的现实，神在看你，谁能绕得过去？

众神之上的布达拉，一座城市的最高地标，里面陈列着宗教的袍子和宝座，尘埃染尽，珠宝在陈旧的灰亮的殿墙中吐出芬芳，大开大合的佛门爬满了苍蝇，哈达与掌印散发着经年信仰的光芒。当所有的目光在这里回眸与张望的时候，我知道，它早已成了世界的灵魂高度。曾经，我用仰望的方式，一遍又一遍走过它那华丽的广场，心胸可以像笑倒众山的侠客干掉天下所有温暖的酒，情满沧海。大约两三小时左右，脚累了，一个人就会带着空落落的心情原路返回。如果走得离布达拉稍微远些再远些，我便会选择坐出租回去，10块钱可以跑满满的一个城。有时我会急切地跳上一辆三轮，对脚力特别好的车夫大喊一声：走，到军区。这时车夫开襟的衣裳会像被风刮上天空的风筝，一路上，几乎很难遭遇红绿灯，要多快有多快，时间与速度其实从不矛盾，这就是拉萨的个性跑道。

沿江苏路对面曲折的小巷子出去，见到桔子发廊，我会无法控制地在门口往里张望一会儿，我曾在里面剪过几次头发，每次给我理发的师傅都是那个胡子拉碴长得像童安格的男人，只是他不会用浓浓的鼻音唱：“浩瀚，夜空，遥远的角落……”他是那群长发学工少年的师主，也是我战友最爱的选择，原因是他既仔细又便宜。向前，洗衣店、网吧、卖烧烤的、卖炒板粟的、卖水果的、踩缝纫机的、补鞋子的，两三分钟就走到垛底路步行街，依次是金谷酒店、以纯专卖店、巴扎童嘎、文具商店、梦洁床上用品店、五金店、迎宾馆等。路边有报栏和树，还有粉红色的纸花扎成的灯笼，它们在空中旋转增加了人们抬头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