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话 致迂回进攻的友人(8)

恋文的技术 作者:(日)森见登美彦


 

七月十五日

敬复。我这边连日多雨云层很低,大海幽暗。在围绕实验数据的讨论中我无所谓的态度显露出来,谷口先生极度生气。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涂上水泥沉在七尾湾里。可是在总也不放晴的梅雨天空下,一边等着能登鹿岛站的电车一边想着就职活动,就会浮现出就这样沉到七尾湾里也不错之类的明显不符合我风格的厌世想法。这时候再收到你的信就觉得很厌烦。“三枝同学竟然康乃馨过敏!!”这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不是母亲节,谁让你给她康乃馨了?况且你都对她进行了调查,康乃馨过敏这种事应该早就知道了。你这个笨蛋跟踪狂!我决定不再支持你的恋爱。彻底收手。接下来就任其自然吧。Morita拜。

七月二十二日

  敬启。来信拜读。

前几天不小心写下了辛辣的话。这样是不可能出入情书代笔业界的。漂流到能登的海边已经过了四个月,我也该差不多静静地重新审视自己,以期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谷口先生上博士课程而在我们的研究室的时候,曾经在祇园祭带着“我的女人”去宵山。因为过于热的天气和过于多的人,谷口先生和“我的女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坏,最后据说在四条乌丸的长刀鉾下动手打了起来。我感叹着:“谷口先生也有这样的时代啊。”结果他说:“我和你的成分不同哦,cherry boy。”我正想着“谷口先生对我的青春又知道些什么!还有不要叫我cherry boy”,结果被他猜个正着,于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但是作为我的盟友的你在弄坏了三枝同学肚子的基础上,又让她花粉过敏,因此绝不可能实现带着“我的女人”去宵山这样一个京都最大的桃色活动的壮举。啊,同志呦!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你的信来了。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做了那么多蠢事的你为什么能和她在宵山相会?

你在那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把你扔在宵山的人群熙攘中自己逃走?

你的文章里完全看不出脉络,前后的事情乱七八糟只是一味地感叹着“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我根本没法应对。请紧急将详细情况告知于我。

作为朋友请让我说一句。

不要往印度逃跑。

担心朋友的守田

致烦恼的友人

七月三十日

  敬启。

我这边梅雨季节结束,能登鹿岛站边上的森林里也回响起了蝉声。阳光也强到足以让人感到是夏天了。看着能登岛对面白白的入道云缓缓移动着,我就想到京都一定也很热吧。

本想着成为与夏天气氛相符的男人,英姿飒爽地向着海水浴场行进,尽情享受夏天的冒险,但现如今惨淡的研究成果实在让我说不出口去要求度假。说了这样的话一定会落得个被谷口先生大骂“去死”的下场。

祗园祭的照片敬收。

看了她的照片,我怒发冲天。这哪里是“不怎么和人说话总是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狼吞虎咽地嚼着头发的女性”,分明是牵着一个小孩的手,观音菩萨一样的女性!和你说的差太多了。不可原谅。由于过于生气,牙龈出血了。牙龈出着血,我对着七尾湾大叫着“这算啥!”

在吉田神社许愿;给人家吃了奇怪的粽子;让人家康乃馨过敏;跟踪和学生一起去宵山的她,假装偶然和她遇见;在人群熙攘中给她朗读那首“lovely”的诗的棉花糖人……这种愚蠢之极的作战方法成功的概率比地球被黑洞吸收还小。如果这种胡来能行的话,那么那些心灵受到伤害的傻瓜们就可以量产了。

为什么她害羞得从你身边逃走了最后还会接受你这个变态的心意呢?我思来想去得出结论,三枝同学其实非常喜欢棉花糖,她只不过把你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棉花糖而已。你做了美梦,我做了噩梦,让我们都早点从梦中醒来,在残酷的现实中挣扎着生存吧?

“她似乎很早就很在意我的事了。”你这样说。我绝不承认。就算退一万步假使我承认,那么,从春到夏,我在繁忙的生活里见缝插针每一晚每一晚为你写的那些信算什么?我失去的似水年华算什么?我那些该做没做成的梦算什么?我的青春呢?我的未来设计呢?

你说这都要感谢我。可是有这回事吗?

连她也感谢我,可又是为什么?

照片和报告都不需要了。成功了的恋爱一点也没有意思。虽然我和你来往的时间很长了,但我再也不和你通信了。再见。

星期五的晚上,我读了你的信之后在海边咆哮的时候,谷口先生让我乘着他的爱车,和我一起去了和仓温泉。

我和谷口先生两个人在总汤里做温泉煮蛋的时候,认识了从京都来旅游的美女。受她的诱惑我们来到了叫做加贺屋的高级旅馆的最上层,可是里面只有一排排挨着坐着的脏兮兮的老头子。

就在我大口吞着酒的时候,美女不见了踪影,我和喝得七倒八歪的老头子们反复撕扭在一起。谷口先生将你写的诗谱上曲弹着曼陀林唱,赢得了喝彩声。他大声地喊着“去死”,我也不甘示弱地喊。那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等我醒来,能登的夜已经散去,窗户里可以看见早上美丽的七尾湾。我和谷口先生全裸地滚在地上,不见了踪影的美女再次出现,看见我们之后哼地用鼻子笑了一声。于是我和谷口先生顶着因宿醉而发晕的头,顺便去了趟时尚中心Shimamura后回来了。

这份空虚你要怎么赔偿给我?

小松崎君啊,恭喜。

还有,再见。人生无处不再见。请无情地将悲哀的我忘却,尽情地吸允恋爱的甘甜。尽情地。

夏天不会来了。

但是,我的日常生活不会发生变化。

我还会以不屈的精神继续通信武者的修行,在能登的海边反复涂写实验失败的记录。在头脑里反复玩味着恋爱海岸的灼热冒险之类的妄想,今天我依旧和水母对视,谷口先生也仍然在增强他那无处可用的精力。

匆匆顿首

守田一郎男人一匹

致在恋爱小路上疾驰的友人

四月九日

敬启。许久未曾联系,鄙人守田一郎。

您还记得鄙人吗?被教授的天才直觉选中而流放到能登的实验所的后辈,想必您一定已经不记得了吧。轻易地就忘了我这种世所罕见的奇才可让人很困扰,所以给您写上书信一封。

前几日,我收到了来自小松崎的信。(只有他还惦记着我。)

摇晃在能登铁路上读着他的信,停车的时候偶然一抬头,我发现月台的对面正在展示着铁路邮政车厢。深色的车体上的邮政标志闪闪耀眼。在我的妄想中,这个邮政车厢曾身载数量庞大的书信沿着铁路将相隔千里的母子、朋友以及恋人的心紧紧地联系了起来。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于是我下定决心要磨炼自己写信的技术。

正是在高度情报化的社会下,亲笔写信才更凸显其力量。写下足够充满邮政车厢的信,利用通信习得掌控人心灵的技巧,在人生的双六游戏中轻松跨过每一个紧要关头。现在的我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那个被大冢学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能之辈,而是手握只笔积极向前闭关修炼写信技巧的独行侠。Japanese Samurai呦,写信吧!

如此这般,如大冢学姐有时间的话,也请给我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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