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出指挥权后,警视厅的人估计也不会有多少积极性了,能缩的都往后缩。
“关于‘一发屋’的经济案,我们已经派人盯了很久,几位重要涉案人员已落入我们的监控,但目前还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万一从犯人那里审出有关这方面的消息,你可得尽快告诉我一声啊,没问题吧?”
“放心,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接着,卷岛从兜里掏出无线对讲机,接通案件侦破小组找到藤原课长,把刚才的协商结果详细做了个汇报。对方虽然只说了句“明白了”,但卷岛心里很清楚,这个交涉结果,无论是藤原课长还是曾根部长,应该都十分满意。
随后卷岛回到客厅,让家属找来一张被拐儿童健儿的照片。一看到照片上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卷岛不由得又对犯人多了几分怒气。他在心里暗暗说道,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确实太歹毒了,绝不能让这家伙得逞……强烈的情感瞬间坚定了卷岛的决心,他把孩子的相貌记住后又将照片还了回去。这种强烈的情感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还是装出来的,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清。也许这只是个必经的程序,为了机械地激起自己的斗志而已。
卷岛和几位家属商量了一下,然后初步进行了分工。樱川社长夫妇主要负责接听犯人打来的电话,因此必须留在家中。孩子的父亲樱川夕起也提出希望能陪妻子麻美一起到新宿去,这样多少能给妻子壮壮胆。而孩子的母亲麻美只能按绑匪要求,亲自提着赎金前往交付地点了。
樱川麻美个子不高,长得小巧玲珑、五官端正,只不过眼眶下显出一圈淡淡的黑色。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刚见面时还带着些少女的羞涩,让人觉得若没人在旁边帮忙,她确实很难完成如此重大的任务。她这副略显稚嫩的样子,使卷岛不由得想起女儿泉子来。虽然两人的相貌毫无共同之处,但给人的感觉却有些相似。
由于不能排除在前往新宿的途中绑匪突然拿走赎金的可能,卷岛决定让夫妇二人分开走。丈夫夕起也搭乘警方的车子先到新宿,而麻美就只能先暂时克服一下丈夫不在身边的恐惧,自己一人前往。原本打算找名女警官代替麻美,但警局内的女警,无论发型还是气质都与孩子的母亲相去甚远,因此卷岛决定取消找人替代的方案。
这时卷岛接到电话,得知相模原南警署安排的负责暗中护送麻美前往新宿的警员已经做好准备,在新宿赎金交付地配合的警员也已陆续到位。于是卷岛下令,除了个别负责联络的警员留守外,其余全部跟随自己乘车前往现场。
临走前他又交代了麻美一句:“等侦破小组指挥部给你打电话让你走时你再动身,我先带着夕起也过去了。”
“嗯,多……多多关照。”
麻美面色铁青,声音小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并微微颤抖。这个女人应该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事已至此,只能盼着她能为救出孩子拿出点儿作为母亲的镇定来。
“打起精神来,放心去吧,有我们呢!”
卷岛也只能对她说这些了。
“钱多少无所谓,无论如何,保住孩子的性命最要紧,拜托各位了!”
表面看似镇静的樱川社长此时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双膝跪倒在地板上,向卷岛恳求道。接着转头对他的儿子说:“你给我放机灵点,别遇事就没了主意。夕起也,听见了没有?”
见老社长如此这般,一家老小也纷纷站起身来跪在地上行礼。
卷岛只是微微欠身并点了点头,眼前这种场面让他感觉极不舒服,赶忙冲一旁的夕起也说:“好了,咱们走吧。”
卷岛心里十分清楚,即使家属没向自己下跪,该做的事也不能不做;相反,即使受了一家人的委托,力所不能及的事也还是办不到。这点常识在他从警二十年的经历中已经亲身体会了太多次。也正因如此,反而能在面对类似状况时保持一种稳定的心态,案子也能办得让人满意……这都是事实。
卷岛带着夕起也和几名警员陆续走出门。后藤似乎另有车子,出门后头也不回地自顾自离开了。卷岛和夕起也两人并排坐在后排,本田坐在副驾驶席上。
车子沿十六号国道往南开,过了横滨町田立交桥后拐入东名高速公路,一路向新宿飞驰而去。
车内始终无人开口说话,一种难以言状的、仿如临战前夕的紧张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切真能按照预订计划如期实现吗?突然,这个简单的问题再次浮上卷岛的心头。总觉得曾根部长把形势判断得过于乐观了,仿佛只等着犯人自投罗网,来个瓮中捉鳖似的简单。仅从犯人打来的几次交涉电话来看,对方似乎确实没想太多,完全没料到家属会偷偷报警。就像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一样,只等赎金交付完毕,众人一拥而上把绑匪按倒在地,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多年的从警经验提醒卷岛,绝不能掉以轻心。绑匪打来的几通电话都未经录音,只凭家属的转述进行判断未必准确。目前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多少让人有些不太放心。包括卷岛自己在内,警方上下无论是谁都没把各种情况考虑周到,对现实抓捕中可能出现的变化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隐隐约约的不安始终围绕着卷岛,无法轻易抹去。
不过,曾根部长制订的行动方案确实比较稳妥,单就方案本身来说也的确无懈可击。无论绑匪是否有同伙,只要能在现场人赃俱获,再逼问出人质的下落并出警解救,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策划这类案件的绑匪不管多么顽固,心里都很明白绑架拐骗幼童这种行为天理不容,最容易引起公众的谴责。因此一旦落入警方手中,他们通常不会做太多抵抗。即使负责看守人质的同伙考虑过万一行动失败就杀害人质的可能,对于已被逮捕的劫匪来说,为了避免加大罪责,还是不希望撕票的结果发生。只要警方稍微强调一下利害关系,他们通常都会痛痛快快地把一切交代清楚。
从几次电话交涉分析,无疑被绑儿童还活着。只要现场布控得当,避免绑匪在取得赎金后趁乱逃脱,一切应该都在掌控之中。
思来想去,卷岛又觉得没有理由怀疑此次行动的可靠性。也许正是自己凡事追求完美的行事风格才无端产生了这些疑问吧?他又把行动中的每个细节仔细推敲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漏洞。
“我父亲生意上得罪过的那些人你们全都调查过了吗?”
没想到坐在旁边的夕起也按捺不住,率先压低音量开口了:“大家都知道,父亲做事从不听人劝,总是自作主张,得罪过不少人。竞争对手都对他恨之入骨,不少生意伙伴被他算计过。每逢我们店里打折促销,附近几条街都会被排队的顾客堵得死死的,因此周围住户也对他颇有意见。我想就是因为他一心只想着赚钱,才会触怒不少人。这次的事,也算是种报应吧。”
这些话在父亲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吧。不过他抱怨的倒都是心里话。
“所有可能我们都考虑了。”卷岛冷静地说道,“无论绑匪是出于何种原因,总之现在已经到了交付赎金的阶段,动机以后再作分析。你父亲平时总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大小也算是个名人,因此绑匪未必就是生意上有往来的人。要避免先入为主,妄下结论。”
“他本来就不该不顾颜面地在电视上夸夸其谈,”夕起也两眼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说道,“说来说去就是鬼迷心窍,一心只想着赚钱,把良心出卖给了魔鬼才会招致这种结果。”
夕起也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只是说的内容怒气十足。
夕起也在本地的一家公司就职,是个普普通通的职员。前来报案时接待过他的本田曾经说过,夕起也原来也在他父亲的店里干过,但后来辞职了,并且拒绝接手管理。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他和父亲不大合得来。他今年刚满三十三岁,年纪不大,看起来却比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无所不用其极的父亲保守老成许多。
本来这对父子的处事方式就天差地别,遇到事情更容易产生龃龉,卷岛意识到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何况根本轮不上自己这个外人参与其中。因此他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没有接着夕起也的话往下说。
到达新宿车站西口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十二点。远远就能看到那辆现场行动指挥车混在几辆普通商务车中,避人耳目地停在西口地下通道环形路口的角落里。卷岛通过车里的无线对讲机和抓捕小组及侦破小组取得了联系。参与现场行动的成员已全部到位,警视厅派来的后藤和本田会一直坐镇车内观望、指挥。车里还备有化装用的便服等道具,分布在现场的警员还会将拍摄到的图像通过无线电实时传输到车内的大屏幕上。由于夕起也多少也曾在“一发屋”干过一段时间,因此卷岛让他坐在车里,负责检查传回的图像中有没有认识的人,一旦发现,便立即通知现场便衣实施监控。
包括警视厅派来的几位便衣在内的现场抓捕小组已经分散在现场的各个位置。有的站在地铁站出口等候樱川麻美到达;有的扮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蹲在路边;还有几个扶着摩托车、站在车道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聊着天——现场已完全被警方控制,可以说天衣无缝。
警视厅的后藤板着脸把各小组负责人及警部补以上的警员集中起来,最后交换了一次意见,然后各自散开,按指令行事。
卷岛换下身上的白衬衣,穿上一件深色衣服,将无线对讲机别在腰里。一只手臂上挂着脱下的外套,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尽量模仿在写字楼里工作的白领的派头。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在这条全日本有名的街道上闲逛的上班族却并不少。
卷岛向后藤和本田打了声招呼,下了指挥车。
已经十二点三十五分了。强烈的阳光将小田急百货大楼前面路面上的地砖照成一片白色。据天气预报报道,今天白天的最高气温可达摄氏三十三度,但卷岛感觉最少有三十五度。
卷岛尽量选择有树荫的地方走,慢慢地沿着大街转了一圈。高温下待久了,身体已有些许不适,但他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将脑中的弦绷得更紧。
他偶尔钻进百货大楼和车站看一看,尤其注意那些单独站在角落的男子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不久后,卷岛发现出站口不远处有个帽檐压得很低、不时探出脑袋朝外看看的男子。
卷岛给站在附近的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小声报告:“那位是川崎警署派来的便衣。”
“怎么打扮成这样?让他马上给我趴在地上!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