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岛面无愧色地镇定作答,记者群中并未发出任何惊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按快门的嚓嚓声,似乎在透过这种声音表达他们的不满。
“导致抵达时间大幅推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为使赎金交付现场的布控更加严密可靠,确实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警察已经竭尽所能,利用最短的时间加紧安排警力,晚于凶手指定时间到达也是不得已的事。”
“仅从原宿调到山下公园就花了近两个小时,而且人员基本到位后又白白等待了很长时间不让家属露面,这又是为什么?换个地方要花这么长时间吗?请你告诉我,一共动用了多少警员,现场到底是如何布置的?”
“有关现场动用了多少警力,以及具体如何布控,考虑到将来可能还会有同类事件发生,在此不便公开。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如果为赶凶手指定的时间,而在未完成布控的情况下便匆忙让当事人露面与绑匪接触,那才是最不理想的状况。很有可能会出现赎金落入对方之手却未能将案犯逮捕归案的结果。我们正是为了避免此类情况的发生,才会如此慎重地安排,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
“这是你们警方的理解,我们认为保住被绑儿童生命才是第一位的,案犯是否逮捕归案只在次要位置,你不觉得吗?”
“如果赎金已落入绑匪手中,谁能保证人质不被撕票?”
“凶手不是事前就说过吗?只要赎金到手一定按时放人。”
这位把结果作前提、事后大谈策略的记者,明明毫无道理却也敢跑出来指责警方。看他顶多不过三十出头,却摆出一副守卫真理似的态度,义正词严地在此大放厥词,卷岛感觉十分反感,却又无法显露在脸上。
“绑匪通常都这么说。哪怕早就做好了撕票的打算也会这么说。最终逮住案犯才是对人质生命的最有力保障。这点毫无疑问。”
“可事实上你们并未逮住绑匪,反而造成被绑儿童被害。难道你们警方不认为两次超过绑匪指定时间抵达赎金交付场更容易引起凶手的注意吗?我想这也是导致对方发现警方在场的原因之一吧?凶手在声明中提到的‘傻瓜’难道指的不就是你们吗?”
“案犯究竟怎么想的我们无从得知,但如果仅从当事人迟到就立刻联想到附近有警方的布控,我看是不是太简单了?况且昨晚最终的赎金交付现场周围情况十分复杂,当事人没有按时到达并不算意外,凶手光凭这个就放弃接触,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卷岛心里觉得要把这件事情圆过去已经越来越不容易,却还是坚持补充道:“这是我作为当时在场的警员得出的看法。”
“既然你说自己当时就在现场,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原本只是冷冷听着双方交锋的第一电视台的记者举了举手,说道:“搜查一课课长曾在记者会上说,警方曾在人丛中发现一位行动相当可疑的男子,但由于缺乏明确证据证明此人就是绑匪,最终未对其进行盘查而让此人乘机逃脱。事情的详细经过能否请您说明一下?你们是如何认定他就是嫌疑人的?明知他是嫌疑人又为什么不对其进行盘查?你作为身处现场的管理官对此有何感想?那名男子到底哪里可疑?请详细给予回答。”
说到这里,警方最担心被追问的问题——为何未按凶手指定时间抵达现场——好歹算是搪塞过去了,卷岛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起码上级的基本要求达到了。剩下的就是解释一些现场发生的细节,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怎么样都会比较容易回答。想到这里,卷岛说道:“那名男子是我最早注意上的。至于为何会单单盯上他,主要疑点有这么几个。首先,他是独自一人来看焰火表演的;其次,天上的焰火放得最热闹的时候,他却反倒往四周看。另外……我在察看在新宿现场拍摄的录像带时,发现从被害儿童母亲身边经过的一个人的鞋子特征十分明显,而在山下公园发现的这名嫌疑人脚上的鞋子也具备相同的特征。”
“那你们为什么不对他进行身份盘查呢?”
“此人直到焰火表演结束也未主动上前与当事人接触,之后便随着返回的人潮离开了。途中我们几位警员一直对其进行跟踪,不巧的是中途收到指挥部通报,说发现一名男子主动与当事人接触,因此我们才中断了跟踪。我想上午搜查一课课长在记者招待会上已做过说明了,后来查明,与当事人接触的那名男子事实上与绑架案毫无关系。”
“已经派出跟踪嫌犯的警员难道还要返回增援吗?为什么只派那么少的人手在现场布控?我想警方早该料到当天要举办焰火晚会,现场会乱哄哄的啊。”
这位第一电视台的记者冷静的语气里已明显流露出一种打算紧追不放的执著。
“并不是因为当天现场的人手不够,当时我们认为有人主动与当事人接触,这个问题更严重一些。”
“即使当事人这边有情况,可难道负责跟踪的人不该留下几个继续盯紧嫌疑人吗?”
“由于我们跟踪的嫌疑人在现场并没有与当事人接触的举动,如果过于草率地上前对其进行盘问,很容易引起纠纷。另外,如果我们在人群中亮明身份,就暴露了警方的行动,万一既没查出结果又导致行动失败,就更得不偿失了。”
“当时的情况真的是那样吗?”那位记者不信任地看着卷岛反问道,“如果当时孩子母亲的确又收到绑匪的纸条,你们放弃跟踪倒还可以理解,可只是有个人过来和她说了几句话,你们怎么就能认定此人就是绑匪?并在情况还不明确的时候把正跟踪着的嫌疑人放跑了,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另外,如果你们担心打草惊蛇,完全可以采取不亮明身份的方式进行盘查,只要弄清此人的个人信息,为什么这时候来这里,不就行了吗?”
面对记者们穷追不舍的提问,卷岛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记者们却得理不饶人,一波接一波的问题排山倒海般地朝卷岛压了过来。
“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吗?”
“我是完全按照实际情况向各位报告的。”
记者们个个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事实上是由于你们一时疏忽,才让他跑掉的吧?快把实话告诉我们!”
“……”
“赶快老实回答,管理官!”记者们群情激昂,大声叫嚷了起来。
“确实,嫌疑人趁我们一时分心,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不知去向,我们只得放弃跟踪。”
记者席上一片哗然。
卷岛只得尴尬地继续解释道:“当然,对方是不是故意逃走,还有待进一步分析调查才能下结论。”
“可已有不少市民证实,当天晚上山下公园门口附近发生过追逐闹剧。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全掌握了,请实话实说。”
“我必须强调一下,我们并没有放弃追查那位嫌疑人,目前还在努力查找。”
卷岛自己也意识到,虽然并没有明确承认,但谁都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嫌疑人逃跑了”,此外不可能有其他解释。
记者们仍在追问:“那么,据你本人判断,逃走的嫌疑人就是凶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这个问题不在拟定的范围内,但因为属于个人见解,卷岛要想回答还是可能应付过去的。不过记者提这个问题的目的也可能在于考验警方的判断力,不能回答得太随意。当然,根据卷岛自己的判断,早就认定此人是凶手无疑了。要让他在媒体面前装糊涂,又实在做不出来。思来想去,他只好含糊地回答道:“可能性有多大还不好说,只能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要是曾根他们正通过监控屏观看着这场招待会的话,此时一定脸都气歪了。卷岛虽然有此担心,但也知道话已出口,没办法搪塞过去了,不如随便好了。这么一想,反倒有一种卸下包袱后的轻松感觉。
“难道这还不算警方在行动过程中的重大失误吗?!”《新都新闻报》的一位年轻记者厉声质问道。
“我们并不这样认为。当时手中并未掌握充分的证据,就这样逮捕嫌疑人太鲁莽。而当事人身边的突发情况必须优先处理,因此警方当晚所采取的措施是完全正确的。”
卷岛心里很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辩解、否认,媒体方面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们认定警方在行动中存在严重过失,再继续解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之所以卷岛还一口咬定警方没错,与其说是为了维护警察的面子,倒不如说是记者们咄咄逼人的攻势彻底激发了他的反抗本能,无论如何不愿服输才会这样说。对方显然已经把自己放在敌人的立场上进行攻击了。
这些记者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出一副替被害儿童家属报仇似的姿态指责我们?聚在一起互相打气壮胆,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一遇到事情就翻脸不认人,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地质问,这种态度自然会引起卷岛的反感。
“刚才你不是说过,为了把现场安排得更完善,必须多花些时间。可从事情的结果来看,我们不得不对现场投入的人手是否充足表示怀疑。你们不认为和当晚的游客数相比,警方的人太少了吗?”
《大日新闻报》的记者瞪大双眼,以责备的语气问道。往日总喜欢用棒球术语转着圈向自己套消息的亲密模样突然烟消云散了。
“我们认为当天布置在现场的人手已经十分充足了。”
“听说赎金交付现场挪到山下公园以后,你们主动拒绝了警视厅方面的人力支持。你们不觉得,正是这个原因才使现场布控网出现了大缺口吗?”
“我认为这对当天的布控毫无影响。”
“你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绝对?任何人都能想到,缺少了警视厅的支持,山下公园里的警力一定会受到影响。既然他们已经参与到这起绑架案的侦破过程中了,为什么中途又让他们撤走呢?难道不正是由于盲目乐观、麻痹大意,才导致了最终的失败吗?”
“这桩绑架案原本就发生在我们辖区内,由于接头地点在东京才需要警视厅的协助。后来赎金交付地点出了东京范围,警视厅的人撤回去也很自然,这是情况变化后的必然结果。当然,之后我们又对人手进行了补充。因此可以非常肯定地说没有警视厅的人,对侦破工作毫无影响。”
“情况真像你说的这样吗?不是你们强迫他们撤走的吗?”
《大日新闻报》的记者歪着脑袋,注视着卷岛怀疑地问道。
卷岛此时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只是“嗯”的应了一声。没想到记者们却好像发现了猎物的狗,恨不得围起卷岛穷追猛打一番。
《大日新闻报》的记者又继续盘问道:“我们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据说,你们当时主动拜托他们撤走,理由是想借机立功……管理官,我还听说就是你对警视厅负责人说这些话的。此消息是否属实?请您诚实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