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中元,旧历7月15日,夜晚的放河灯。这个节来单纯,道教说是道教的,佛教说是佛教的。道观用什么仪i楚。佛寺的仪式名盂兰盆会,盂兰为梵语译音,救苦之义,装食品,施舍,可以使饿鬼得救。我当年住在广化寺旁,见大法船,入夜诵经,把船烧了。我们家乡是既不念经,又不河T。村东北角有个水塘,水不浅,入夜,由几个通水性的壮年男子下去,把用半个打瓜(比西瓜小的一种圆形瓜,皮厚)皮、内插蜡烛做的灯送到水面上。灯多,放完,上百的灯火在水面上摇动,未必好看,却很新奇。家乡人没有考证癖,没有人问这是想干什么。但也觉得大概与鬼魂有关,总是对死去的人有什么好处吧,其时我还相信有所谓阴间,于是飘摇于水面上的灯火就使我想到现世背后的神秘,有些怕,也有些凄凉。
最后说除夕,灯,最多,与我们最亲近,是这一个夜晚。由几天之前就要准备,泡子灯,缺什么零件,以及煤油、蜡烛都要买齐;由装用具的屋子里找出若干灯笼,要打扫干净,糊纸。到除夕的黄昏时分,依旧俗的规定,住人的屋子都要点上泡子灯,不住人的挂灯笼。室外,院内立高竿,顶上悬灯笼,并说明用意,是“吉星高照”。大门外,自己家的灯笼挂在门口,公用的灯笼挂在横于街道的粗绳上(一条绳挂四五个,每隔二三十米有一条绳)。这样,入夜,室内室外,就成为遍地是灯。最亲近的是走到室外,走上街头,自己手里有的用尺余小木棍挑着的灯笼。上街头做什么?同三五个小伴侣(没有女孩子)去游荡,放鞭炮,间或比谁扔得最高,声音最响亮。走到街尽头最有意思,回身看街道,灯火如繁星,低头看,自己手里还有一个,灯像是既送来繁华,又送来温暖。手提灯笼,成群结队,还可以到邻居家里,登堂人室,看看这,看看那,连主人也表示高兴。就是这样,除夕前半夜的几个小时,灯就使熟悉的家常变为身心都可以放开的梦境。
且夫梦,如庄周,惯于作逍遥之游,也是难得维持长久的,于是我另了油壶之灯,泡子灯之灯,换为通电之灯。随着灯光的加强,昔日的欢娱像是就不再有。仍有夜,就还要以灯为伴,只是它的作用,以文学艺术的宗派为喻,成为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比如它可以伴我读书,寻梦境:
日暮酒阑(不用说,早已点灯),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籍,堂上烛灭(光暗下来),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史记。滑稽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