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7)

朱雀 作者:葛亮


比如王安忆的《长恨歌》写上海六十年的沧桑变幻,古典诗歌里感天动地的情史化作十里洋场的欲望传奇,海上风华的诱惑与怅惘也以此展开。又如贾平凹的《废都》写当代西安的声色犬马,极颓废也极感伤。长安的气象在盛唐过后就每下愈况,废都之「废」因此不是一时一地的感慨,而是积压千年的块垒。台湾的朱天心在上个世纪末以台北为背景写下《古都》。对朱而言,台北毫无历史或历史感可言,但借着召唤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古都台北,作家写出了她无处感怀的怀旧,难以发泄的忧伤。香港的董启章在九七回归前夕创作了《地图集》和《V城繁胜录》;前者有卡尔维诺式「看不见的城市」的政治隐喻,后者则谐拟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笔意,预先怀念香港将要消失的繁盛。旅美的施叔青曾有《香港三部曲》以女性眼光看香港百年起伏,但张北海的《侠隐》才更出奇制胜,沿用会党侠情小说的形式,为七七事变前的故都北平写下回光返照的一页。

这些作家各自为心仪的城市述说故事,也因此延续了每个城市的「神话」氛围。葛亮写《朱雀》想来也抱有同样的野心。就此我们回到小说最重要的意象——朱雀——以及一只朱雀形状的金饰。这只金饰朱雀曾被叶毓芝、程忆楚、程囡三代母女彼此流传,而朱雀又随着女人们的情爱对象不断转手流浪。朱雀的「旅行」,从家人到情人,从南京到北大荒,甚至到了加拿大,一方面诉说世事无常,一方面暗示因缘巧合,南京和南京人谜样的命运也随着朱雀的线索迤逦展开。小说最后高潮,朱雀的来源真相大白,我们这才理解所谓偶然和必然,冥冥的宿命和人世的机巧其实此消彼长,一件民间工艺品竟是见证——甚至救赎——历史混沌的最后关键。

在写作的层次上,葛亮可以更为自觉地作为说故事人,他何尝不就像是个打造朱雀的手艺人,他的小说就是那神鸟又一次的神奇幻化。如此,他的叙事更有可能将上古的神话嫁接到后现代的「神话」上。这让我们想起小说最后,许廷迈遇到朱雀最原始的主人的一段描写。后者端详多年以前的对象,不胜唏嘘,他于是

在小雀的头部缓缓地锉。动作轻柔 仿佛对一个婴孩。

铜屑剥落 一对血红色的眼睛见了天日 放射着璀灿的光。

朱雀开了眼,南京的「谜底」灵光一现,这是小说最动人的时刻。而如何持续打磨自己的记忆和技艺,让作品放出「璀璨的光」,也应该是葛亮最深的自我期许吧。

《朱雀》结尾相当耐人寻味。程囡知到自己怀孕,决定生下无父的孩子。她与远在太平洋彼岸的许廷迈联络,廷迈兼程赶回南京。当他到了「西市门口 他默然站定 觉出脚底有凉意袭上来。」他为什么回来?果然会和程囡重逢么?回到了南京他会就此待下来么?

这最后一章的章名是「归去未见朱雀航」。游子归来,一切恍如隔世,但一切似乎又都已注定。那曾经绚丽的神秘的朱雀何在?早已消失的朱雀航可还有迹可寻?命运之轮缓缓转动,南京的故事未完,也因此,《朱雀》不代表葛亮南京书写的结束,而是开始。

作者: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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