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午夜梦回之际,你渗出一身孤独无依的冷汗,仿佛苦海破舟,载沉载浮。你的心遥想那日法界蒙熏,啊!诸佛现全身啊!诸佛现全身!你心生大欢喜,涕泗滂沱,于此月夜的眠床上,开始梵唱:“炉——香——乍——爇——”
当第二次你回到佛寺,又被一干人强行抓走的时候,你的噩运开始。他们下令禁锢,把你关在一间小屋子,不许踏出一步。
你犹如困兽,使命捶打门扉抗问:
“为什么关我?锁我?为什么不让我自由自在地追求生命?”你大叫!他们正在吃饭,不理。
尔时世尊问:“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
生命比东方虚空更浩瀚无际,不可关,不可锁,不可思量尽!
须菩提答:“不也,世尊。”
“为什么禁锢我?封闭我?为什么不让我去传播我心里的欢喜?”你大力拍打!他们正在喝水,不闻。
“须菩提,于意云何?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
赤热之子纯然的欢喜充盈于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不可禁锢、不可封闭、不可思量尽。不可思量尽啊,不可!
“不也,世尊!”须菩提答。
你哀求说:“请让我回到真正父母的慈爱里去!请让我重新学习做一个孩子,重新认识我是谁?重新做我最应该做的事!好不好?……好不好?……”他们在门外走来走去,不管。
那个月夜,你声音已哑,泪已尽,手足俱肿。你瘫坐于地,虔诚地思前想后你所经历的人间世事,哀然而叹:如断脐带、如刖手足、如丧考妣。那时,月光悄悄地转入你的窗棂,洒了一地的霜;仿佛,仿佛世界都静止了,人都睡着了,门与墙与锁也都疲倦了。你听你不息的心跳,是此漫漫墨夜唯一的单音;你借着月光再审视这客居的屋檐,难道一只碗一双筷就值得换去一生?你平心再叹,静静站起,得月光之助,将窗棂卸下,也无惧也无悔地悄悄落身而下!又得庭树之允,踏着树干为天阶,攀上围墙,翻身而出!那一夜,虽万籁俱寂,而你生命的海潮音随着你坚毅的步伐澎湃着。
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你对我说这些,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我看你束着的净发,朴素的衣衫与裙裾,跟行行色色的人群似无不同。但,你说:“虽现在家相,却行出家事。”你的脸上洋溢着壮硕、明亮、圆融的光辉,一点也看不出挣扎的勒痕与淤血。但也许,凡是尽毕生之力挣扎过的生命,都是这么洁净圆融的吧!
忘了问你:那夜的天阶月色,其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