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看着黄世充,我想他羡慕我是对的,要是换一下,假如黄世充过着的是那样的一种日子,我是黄世充,我也会心生羡慕的,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想好呢?看见别人有出处,有归宿,成双结队,如胶似漆,怎么会不觉得好呢。所以,照眼前的情形来看,我也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了,一个守城门的小兵,还要怎么样呢?杭州的知府大人、总兵大人,浙江的巡抚大人,很难说他们就一定活得比我好,他们的麻烦,我们只是不知道罢了。可是后来,我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竟然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少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再后来,就完全没有了。黄世充也很快就不再羡慕我了,平日里,神情言语之间,倒像是处处都在可怜我,用一种我不太能够明白不大能看得懂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疑疑惑惑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没有人告诉我,每天就只能把那种如同刚刚拱出来的草芽般的疑惑带在身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别看只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并不轻松,比直接在身上背一个包袱或口袋更让人难受、吃力。当我回家的时候,再也看不见彩云站在家门口等我了,想起以前的那些情景时,竟觉得像是一个梦一样,一醒过来,颜色褪尽,荒芜一片。不等就不等吧,我想,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一个哪能天天站在门口等另一个呢,那是多么胡闹,多么孩子气!而过日子是不能有孩子气的,更不能胡闹。彩云不再在门口等我,有什么不对么?没有。我想,不对的应该是我,是我不对,我没有弄清楚过日子的含义,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过,自以为明白,实际上却什么都不懂,只是在装模作样地瞎混。是的,就是这样。我回到家里,看见彩云一个人坐着,也没有做饭,还有的时候是面朝墙躺着,一动不动,像是在那里躺了有几百年了。问她,她也不说,扳她的肩膀,她也不动。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努力地说一些笑话,搜寻一些街市上的觉得好笑的事情,想让她高兴,但很快就发现,不知是那些事情本身不好笑,还是彩云根本就不想笑,无论说多少,她都没有笑过,反倒是说笑话的人本身变得有些好笑和可怜。我没办法了。我拿着刀从家里出来,往城门口走的时候,一路上我都在想,彩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每天我都在想,站着想,坐着想,躺着想,甚至连睡着以后也还在想,但没有一次能想清楚,反倒是越想越糊涂,越不明白,眼前和心里的浓雾般的重物越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