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头青在地上腾腾地转了几个来回,又上天入地地比画了一阵,临走前把他的拳头恢复成巴掌,又指着我的鼻子说:
“不管咋样,从此你们再也管不着我们了。”
我对他说:“也没想要管你们,把你们的地种好,把你们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说着话,我忽然觉得时光好像又倒流回去了,当年我对杨秀秀就是这样说的,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面对一个四五六不懂的愣头青,却还在重复说着当年说过的话,我忽然心里有些灰呢。文玉不在了,戴玉也不在了,河东过去的那些绿水一样的麻地和金黄的油菜地也都不在了。就在那些如今已消逝了的地边,豪情万丈的张区长不止一次地向我描绘过共产主义的美好远景和宏伟蓝图,尽管很多东西连他本人也很难想象出来,但他总是尽力去想,尽自己的一腔真挚的情感和理想去想,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地去构筑,去完善,每次说到激动人心的地方,他的脸是红的,眼睛里是湿的。
张区长,我好想他哩。
站在河边,我一下就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在河东的榆树院里,我们抬着里面能蹲下一个人的大锅,从冬日的光滑的河面上走过,几个小队长劈柴生火,忙得烟熏火燎,后来,浓雾一样的水汽就渐渐地弥漫了整个院子……第二年春天,燕子飞来,柳树吐绿的时候,我们早早地就把榆树院里的房子清扫出来,就等着张区长带着人回来。一个春天过去了,一个夏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又一个冬天过去了,他们仍然杳无音讯。一年,两年,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榆树院里的房子坍塌了几间,窗户上结满了蛛网,院子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野猫在草里跑,白蝴蝶在草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