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情妇所指和能指似乎耳熟能详,但情妇的角色已经超越了两性之间,情妇已经成为引人关注的社会现象,甚至,情妇成为政治话语的限定词。比如,每个贪官落马之后,人们都会发现其身边会躺着一个或者若干个贪婪的情妇。
“情妇”的词汇就是这么简单吗?
我对情妇的词汇发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想搞明白“情妇”在汉语世界的真实含义。
汉语“情妇”一词泛滥是当代的事情,是透过现象反映了人类不安于性状的本质。
我一直认为“情妇”一词并非土生土长的汉语,我们并没有经历骑士文明,国产的指称是“奸夫淫妇”,并没有“情妇”那么浪漫和文雅。
汉语是如何解释情妇的呢?指男女两人,一方或双方有配偶,而发生性关系,女方是男方的情妇。我对这种庸俗而浅显的解释很不满意,按照这种解释,情妇也就是限定在床帏之间的肉体关系。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直怀疑情妇的角色和骑士文明有内在逻辑关系,“情妇”应该是舶来词,并非汉语原创,可是都没有找到证据。
2009年秋,刚从水深火热中透过气来,得闲翻翻西方一些学术著作,偶然发现了“情妇”来源。
“情妇”来源于西方中世纪宫廷式的爱情崇拜,一些男人只要看到他的情人就满足了,甚至看到情人的一些饰物也就满足了,虽然这种行为含有恋物因素,但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纯肉体关系。
这种“情妇”关系可追溯到很久以前,其理论基础应该是反自然观念和反肉体的极端禁欲宗教色彩,比如,某个地方强制推行一种变态禁欲,让女子穿上厚重的睡衣,在某个部位开个洞,供男子授精,而男女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像圣杰罗姆时代那样,把自己投入毒蝎和野兽横行的囚笼中,想象自己处在一群姑娘中。把少女们关在一起,遏制她们的性欲,革除她们的欢乐,把她们修炼得刀枪不入,魔鬼也无法入门。
到了中世纪骑士文明,正由于这种禁欲的基因和内心的本能寻求,这种本能寻求不是肉体关系,而是类似我们现在所说的知己,因为当时游吟诗人认为,只有在未婚的男女中,才会有钟爱之情,钟爱之情是一种诡秘的东西,是不可能在夫妇的拥抱中产生的。
也就是说,夫妻很难成为知己。
于是,情妇从游吟诗人的意境中朦胧而虚幻地出现了,但游吟诗人的情妇并不是指肉体关系,而是来自心灵的赞歌,是发自肺腑的诗。
通过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起源发现,其实,情妇一词源自柏拉图式的爱情,就是精神恋。柏拉图认为,当心灵摒绝肉体而向往着真理的时候,这时的思想才是最好的。
而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
当人类没有对肉欲的强烈需求时,心境是平和的,肉欲是人性中兽性的表现,是每个生物体的本性。人之所以是所谓的高等动物,是因为人的本性中,人性强于兽性,精神交流是美好的、是道德的,这是纯精神的而非肉体的爱情。
实际上,这种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观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并不罕见。
金庸武侠小说《鹿鼎记》中,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小人物,就是百胜刀王胡逸之,风流英俊,当年有武林第一美男子之称,竟甘为陈圆圆佣仆,二十三年跟随陈圆圆,只为了偶尔能见到陈圆圆一面,听到陈圆圆说几句话。二十三年,他跟陈圆圆只说了三十九句话,陈圆圆和胡逸之说了五十五句。武功高超的胡逸之想占有陈圆圆可说是举手之劳,但胡逸之的目的就是“偷偷见她一眼,便心满意足,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极其典型的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观,柏拉图式的爱情。“情妇”在胡逸之的眼中和肉体无关。
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观是非常丰满也是非常经典的。
堂吉诃德的情妇叫杜尔西内娅,堂吉诃德在与风车恶战之前,内心煞有介事地向杜尔西内娅祈求,请求她在生死关头保佑堂吉诃德。很搞笑的是,堂吉诃德第一次远行时候,像真的坠入情网似的叨念:“杜尔西内娅公主啊,你是主宰我这颗心的主人,你严词申斥我,命我不得瞻仰你的芳容,这实在太不公平了,……我这颗听你支配的心,只为一片痴情……”
杜尔西内娅到底和堂吉诃德是啥关系?杜尔西内娅是一普通的农妇,是个文盲,堂吉诃德十二年只见了她四次。堂吉诃德说,说不定连一次也没发现我在瞧她。
为什么堂吉诃德会把杜尔西内娅作为自己的情妇呢?堂吉诃德准备当骑士的时候,盔甲、马都有了,万事俱备,就差个情妇了。
堂吉诃德说,游侠骑士没有情人,就像树叶没有叶子和果实,也像肉体没有灵魂。
于是,堂吉诃德选中了这个农妇,名字是堂吉诃德取的,因为杜尔西内娅带点公主和贵夫人的味道,这一切,这个农妇一点都不知道,完全是堂吉诃德自己内心的导演。
杜尔西内娅在堂吉诃德荒诞的心灵中,没有肉体联系,堂吉诃德根本就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身体需要。典型的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观,柏拉图式的爱情。
同样,1980年引起争议的张洁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当时有评论家说“迷失了革命的道德、革命的情谊”。《爱,是不能忘记的》到底怎么样“迷失了革命的道德、革命的情谊”?“我”母亲收藏契诃夫的小说选集,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送的,“我”母亲迷恋那个男人送的契诃夫的小说选集。“我”母亲离异,那个男人已婚。“我”母亲经常到那个男人上下班路上看看他,那个男人也在车里眼巴巴地看“我”母亲。他们是一个单位的,有深厚的革命友谊,见面时如同陌生人。他们谁也没有占有谁,只是精神上的恋人,典型的柏拉图式的爱情。
人类进化越来越高级,但生理本能还停留在原始阶段,并没有进化出什么新花样,这是由人的动物性决定的。
看似朦胧而虚幻的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观、柏拉图式的爱情是人类情感的超越,是对生理本能的超越。虽然眼下的“情妇”已经失去了中世纪骑士文明的情妇观的本意,但并不是说这种情妇观不存在,性是人本能,同样,寻求柏拉图式的爱情也是人的一个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