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满墙都是阿飘。有阿飘“反弹琵琶”,阿飘吹箫,阿飘大跳“飞天舞”等等。怎么看怎么像。
奇了怪了,难道阿飘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本来我不信“乱力神怪”,此时也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叨:仙女姐姐阿飘,就是全中国人民都变成小偷,我也不干这一行了。
说实在话,小偷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以前我一直处于“组织”的上层,根本不了解“民间”疾苦。走了一圈才知道,水深火热呵,同志们!
离开深圳的时候,我乘坐的是软卧车厢,与我同一个包厢的是个医生,白净、戴眼镜,一身“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话不多,上车后,他礼貌地点点头,就一头扎床上,逮着本书看,好像是什么“针灸学”之类的。
大约火车刚过东莞,广播喇叭中悠扬的音乐突然中断,传出一个焦急的声音:“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车上发现危重病人,有懂医术的同志请到9号车厢,请到9号车厢。”语气着急得不得了。
一开始,我以为医生是个书呆子,没怎么理他。想不到听到广播声,他马上来了精神,书一放,哧溜窜了出去。
几个小时后,医生拖着疲惫的步履回来,一屁股坐床上,脸憋得通红,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怎么着?不是去看病吗?怎么医出气来了。”我问道。
医生听我这会儿还和他开玩笑,白了我一眼,气鼓鼓地说:“病好医人心难医。”
原来,医生看的病人是个留美学生,五年来第一次回国探亲;大家都知道,一般情况下,留学生很少回国探亲,原因是需要一大笔路费。尤其是这位留美学生,老家在贫困的大别山区,回一趟家更是不容易,路费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个盘子洗出来的。
此番回国,他带回自己所有的积蓄,大约5000美元左右。一部分用来做返程路费,另一部分供弟弟妹妹读书。
结果可想而知,从香港来到深圳,再从深圳回老家,是个多么危险的旅程,上车不久,钱就被偷走了。留学生发现之后,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当场昏倒,人事不醒。
还有一次是在湖北孝感,我所住的宾馆楼下有个摆摊卖米酒的,吆喝声诱人:“孝感米酒,天下少有,一喝难回头。”
那意思就像景阳岗上高挂的酒幡:“三碗不过岗。”摆明了欺负“嗜酒阶层”。咱什么酒没喝过?一半不服气,一半抵不住诱惑,我便下楼喝了两碗。
乳白色的米酒,上面飘着一层蛋花,果然名不虚传。
喝完一碗,再来一碗,乐得老板小眼睛眯成缝,直夸我:“客官好酒量,再来两碗?”只管赚银子,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也不管人家等会儿打不打虎。
正喝得高兴,远远的走来一个人,手里拿着大喇叭,走两步,站在那儿一挺肚子,对着喇叭喊:“小偷,我□你□□。”内容淫秽,涉及上辈女性。
当时,我一听,心里直翻腾,被他一骂,酒便喝不下去了,面红耳赤地问:“什么人?”心里琢磨是打虎还是打他。
酒摊老板道:“别理他,是邓老头犯神经病。”接着说出一段故事:
邓老头的女儿女婿在深圳开饭馆,生意红红火火,每年都能挣十万八万。
有一年,老邓到深圳看女儿女婿,住了半个月。临回家的时候,小两口塞给他一个鼓囊囊的纸包说:“这是5万块,帮我们把旧房子翻盖一下,等挣足了钱,我们再回家孝敬双亲。”
邓老头一辈子也没摸过这么多钱,心里挺高兴,可是又担心路上丢了,说:“不如寄回家。”
女儿女婿一撇嘴:“这么点钱,省得麻烦。”
邓老头一想也是,寄回家又要花汇费,又要专门到城里取,太麻烦。于是,便藏在随身携带的塑料编织袋里,还特意穿上一身破烂衣服,打扮得像要饭的。
那时候,火车还没有提速,从深圳到武汉到孝感,需要三十多个小时。怕他太劳累,女儿女婿还特意买了卧铺。
错就错在这张卧铺票上。你想,一个要饭的老头坐卧铺,那是什么感觉?别人看他的眼神,肯定也是怪怪的。
最有意思的是,偏偏车厢里有个小伙子,特别爱开玩笑,逗他说:“大爷,你是乔装打扮的李嘉诚吧?这年头有钱人出门都这打扮,个个身上带着巨款。”
老头赶紧说:“没有没有,俺带的是存折。”将手里的编织袋捂得紧紧的,一刻也不动地方,晚上也不睡觉,瞪着眼睛,惟恐遭小偷。
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年纪大,没休息好,还没等到孝感,精神就崩溃了,看谁都像小偷。见人就下跪:“求求你,俺带的是存折,千万别偷。”
结果,他女儿女婿给的钱也没翻盖房子,全花进医院了。
听了邓老头的故事,再看他手拿大喇叭,挺肚子叫骂的模样,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脑海里突然出现《资治通鉴》中的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再联想起人们捉住小偷之后,手脚齐上,一番爆打的场面,更是不寒而栗。
阿飘,我悔过了,再也不偷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过,念叨归念叨,从敦煌出来不久,我就违背了誓言,又一次伸出手。